第16章 你是不是被人咬了
“啊，我的小可憐?！毙∪岚杨^放在穆柳的肩膀上。
穆柳還在笑，她接著說道，“我小學(xué)的時候可能見過我爸……”
“他回來看你了?！标懶∪嵯采厦忌?，插嘴道。
“小學(xué)的時候，我經(jīng)常被其他小孩欺負(fù)。有一次，一個年輕的叔叔突然出現(xiàn)，把那幫小孩趕走了，還說以后誰敢欺負(fù)我，他就揍誰?！?p> “哇，太帥了吧，簡直像演電視??！”
“時間太久了，我已經(jīng)忘記他長什么樣子，不過那三天，是我人生最開心的三天，每天都是他騎著自行車載我去學(xué)校，那時候我不管幾點(diǎn)去上學(xué)，總能在馬路上遇到他。”
“那你有沒有問他？”陸小柔迫不及待地問穆柳。
“我一直想問，卻都因為害羞開不了口?！?p> “后來發(fā)生什么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外婆，原本想讓外婆幫我認(rèn)認(rèn)是不是爸爸。誰知外婆當(dāng)時特緊張，說最近有很多拐小孩的壞人，她一聽就不要我再坐那個人的自行車了，并且天天送我去上學(xué)，我怎么讓她回去都沒有用。后來那個人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我總在想，就算他是拐小孩的壞人，我也愿意跟他走。只要他能再出現(xiàn)一次，我就跟他走。”穆柳抱著抱枕，低頭說道。
“一點(diǎn)樣子都想不起來了嗎？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找人速度會快很多，沒準(zhǔn)可以試試?！标懶∪嵊行┬奶?，讓穆柳靠著自己的肩膀。
“不需要了?！?p> “為什么？”
“在那件事過了半年之后，我在電視上看到那個男人，他因為拐賣婦女兒童被抓捕，我沒敢讓外婆看那個新聞。算算時間，他現(xiàn)在也該放出來了，如果他真是我爸爸，也許我們還有機(jī)會相見。”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沒準(zhǔn)我可以幫你查查?！?p> “去監(jiān)獄查嗎？不用了，沒有父親的生活，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我才不要去看你們一家人其樂融融，襯得我像個孤單的傻瓜?！?p> “那我不回家了，我陪你吧，柳姐姐?！?p> “說什么呢？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呢，現(xiàn)在哪還能這么想?！闭f著話，穆柳起身把小柔推下沙發(fā)，“我聽著樓下好像有車?yán)仍陧懀赡苣惆謥砹?，趕緊下去吧?！?p> “我舍不得你，柳姐姐?！标懶∪釓堥_手抱住穆柳，嘟囔著說道。
“行了行了，別墨跡了，快下樓去?！蹦铝鷣y披件外套，推著陸小柔一起下樓。剛好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站在門口。中等偏瘦的身材，溫柔的臉部線條，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一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模樣。
“你爸很帥很年輕啊！怪不得你媽喜歡?！蹦铝f得真誠。
陸小柔朝穆柳擠擠眼睛，快步走到父親身邊，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
“你快一點(diǎn)，訂花、拿蛋糕、買禮物、定餐廳，今天好多事情呢，你別耽誤了?！蹦侵心耆藴厝岬財?shù)落陸小柔，同時朝穆柳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小柔這孩子一向鬧騰，昨天打攪你們了，有時間到家里做客啊，我買了早點(diǎn)，你們趁熱吃吧?！蹦铝@才注意到，書吧的桌上放了一大堆面包之類的東西。心里吐槽道，這每一樣是涼的，怎么趁熱吃??！
“柳姐姐，那我們走啦，電話聯(lián)系，以后千萬不要再拒接我的電話啦！”
“拜拜，幫我祝你媽媽生日快樂?！?p> 穆柳看著那兩人笑著離開，聽到這對父女邊走邊在拌嘴，陸小柔聲音清脆，走老遠(yuǎn)還聽得到，“昨天竟然在電話里說想我，你這就是葉公好龍，你知道葉公好龍什么意思嗎？”
穆柳被意外飛進(jìn)耳朵的“葉公好龍”笑死了，也虧陸小柔能想到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老爸。太陽已經(jīng)升起了，冬天的早上空氣格外香甜，穆柳在院子里站很久，吸夠了冷空氣才往屋子里走。桌上早餐很豐盛，甜甜圈、三明治、牛角包……喝的有牛奶、酸奶和果汁，看來這個爸爸很懂女兒的喜好。穆柳被凍得有些紅的鼻子，不知道為什么竟泛起酸意。
穆柳小時候總想，為什么別人家的女兒都有爸爸疼？沒想到如今自己也到了可以做父母的年紀(jì)，還依舊有這么幼稚的想法。
筱悠下樓的時候，穆柳還坐在書桌邊吃早餐。小柔爸爸來接女兒并送來早餐的事也一并知道了，“她今天回去是為了她媽媽的生日，沒準(zhǔn)今天一家人其樂融融，昨天的問題也就不算問題了。”穆柳想起陸小柔口中那個控制欲過分的母親，想了想還是沒跟筱悠說，那畢竟是陸小柔的隱私?！澳憬o她出什么主意了嗎？”晚飯的時候只顧插科打諢，一句沒聊陸小柔的煩惱?！傲袅寺?lián)系方式，我讓她有問題隨時找我?！斌阌屏钠痍懶∪嵋踩滩蛔⌒ζ饋?，那女孩很美好，一看就知道被家人保護(hù)的很好。從小到大沒吃過苦，所以才能那么無憂無慮。
“隨時找你？看來你真不愧是她們心中的萬能老板?！?p> “這真的都是誤會，我什么都沒做?！?p> “不可能什么都沒做吧？”
“可能因為這間書吧，其實(shí)我和書吧都很普通，但是來這里的年輕人都不普通。我也是誤打誤撞，通過這個書吧才知道，南北兩市的年輕人里藏龍臥虎，真的是臥虎藏龍?！?p> “聽不懂。”穆柳邊吃甜甜圈邊說。
“去年夏天畢業(yè)季，書吧來了一批畢業(yè)生。他們一樣年輕，但卻有不一樣的迷茫，一天天耗在這里，看書聊天、彈琴唱歌、徹夜狂歡。我看得很著急，一個個大學(xué)畢業(yè)，該找工作找工作，該深造繼續(xù)深造，正是發(fā)光大熱的時候，卻選擇在這里虛度。但我那段時間實(shí)在太忙了，每天早出晚歸，沒時間管他們。后來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們竟然說自己頓悟了，還把這里當(dāng)成福地。他們都說這里很治愈。我當(dāng)時連何為治愈都不明白，后來跟他們接觸多了，才慢慢意識到可能因為整個社會都走得太快，他們被浪潮裹挾著向前，心里太多的無所適從，所以如果有個地方能讓他們把放肆說話，容忍他們停在原地，他們就會覺得治愈，仿佛內(nèi)心的小叛逆也被人理解。書吧的名氣就這樣被他們傳出去了，我也算歪打正著?！?p> “你肯定是謙虛?！蹦铝牭揭话胗行┬牟辉谘?，隨口附和道。
“我沒有夸張，你沒聽陸小柔說我還會武功嗎？現(xiàn)在是自媒體的時代，有影響的人確實(shí)有能力讓好事傳千里。我很感謝他們。你可能不知道，書吧剛開始沒有這么多書的，就是從去年夏天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從全國各地都有人寄書過來，很多人寄書連名字都沒寫，我都不知道該感謝誰，感謝這個偉大的時代吧！”筱悠說的情緒激昂，從書桌下拿出一個箱子，掏出里面的柚子放在桌面上，“每個月書吧都會收到各種稀奇古怪的禮物。這是福建的書友寄來的，我剛開始對收到這些禮物覺得很惶恐，但后來這個行為啟發(fā)了我。最開始我也不知道這個書吧應(yīng)該怎么做，只是買了書放在那里，經(jīng)過這些年輕人的點(diǎn)播我明白了，做公益應(yīng)該就是鑿一條河流，經(jīng)過誰就潤澤誰，像陸小柔，像去年的那群畢業(yè)生，我其實(shí)只做了舉手之勞的事情，卻解了他們的燃眉困惑，他們會因為在這里得到的善意，而把更多的善像水一樣釋放出去，這條公益的河流就可以一直永不枯竭地流下去?！斌阌普f著話，把剝好的柚子，遞一半給穆柳。
“很偉大??！原來生活里真的有偉大存在?！蹦铝f得很夸張，把柚子放進(jìn)嘴巴后，表情更夸張，“哇，這個柚子很好吃?！?p> “確實(shí)比我們超市賣的要好吃很多?！斌阌埔卜乓恍K在嘴巴里，又接著問道，“你呢，這幾天過得怎么樣？年終這段時間雜事很多，都沒怎么陪你?！?p> “很開心啊，就像你說的，這里很治愈，可能因為來這里的人都有一種治愈人的氣場?！焙孟駷樽糇C自己話里的開心似的，穆柳的話多起來，或者只是為了回報那個甜蜜的官柚，“昨天我看到有人帶著狗狗來看書，他們穿著同款的黑色皮夾克，特別帥氣，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厝サ臅r候聽見主人在對狗狗說話，‘你是不是被人咬了，我叫你不要出去的，你為什么不聽話。’那認(rèn)真的語氣，太逗了?！?p> 穆柳沒跟筱悠說，那人見穆柳看著他們笑，笑著對穆柳眨眨眼，又接著跟狗狗說，“快跟漂亮姐姐說再見，告訴她，我們明天再來看她。”那是完全不同于秦子陽的雄性荷爾蒙，坦坦蕩蕩、明媚陽光，穆柳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那只可愛的小狗揉化了。
“確實(shí)有很多人都把狗當(dāng)作親人一樣對待。我以為只有大城市的人會比較寂寞，把感情寄托在動物身上，沒想到在我們北市也一樣。”
“寂寞是不分地域的?！蹦铝南?，那個人看起來可一點(diǎn)都不寂寞。也許筱悠說的對，那個人并不是常住在北市，畢竟是春節(jié)期間，遇見哪里的人都不奇怪。
“我上個月去省里辦事，在馬路上撞見一個阿姨在抱怨‘你們仨誰把我的手機(jī)搞沒電了，是你嗎？眼神別躲，你們誰干的壞事，誰干的壞事，是不是你，怎么都不說句話?！悴滤趯φl說話?！?p> “狗狗？”
“三條小狗。那個阿姨正牽著它們在街上遛，我跟她走了一段，她還跟它們商量晚上是燒排骨還是煎小黃魚，說什么小惠要來吃飯，所以今天逛街的時間要縮短，要三只狗狗麻利點(diǎn)，不要貪玩。一本正經(jīng)在聊天，我被她吸引的都快忘記自己要做什么。”
“在她眼中，狗狗也是家庭成員啊，當(dāng)然有發(fā)言權(quán)?！蹦铝粲兴肌?p> 筱悠看時機(jī)正好，就趁熱打鐵，聊起另一個自己一直想聊的話題，“我一會要帶點(diǎn)年貨給小穆阿姨送去，你要不要一起？”
穆柳臉上的笑容像被黑洞吸走了，只一瞬間，笑容全部消失。她原本伸向柚子的手停在那里，接著收了回來，她又開始扣手指。她突然想到，這好像是秦子陽的習(xí)慣，不知何時，她也像秦子陽一樣，遇到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扣手指?？伤吘共皇乔刈雨?，她還是說話了，“你自己去吧！我吃過早餐要上樓補(bǔ)覺，昨晚被小柔折騰的都沒睡好，畢竟歲月不饒人，這會坐在這里都覺得意識模糊。”說完，還打起哈欠，好像佐證自己沒有說謊似的。她忘了以前筱悠總結(jié)過判斷她撒謊的標(biāo)志，是不自覺地說更多的話。
“倒也不著急，你什么時間有空，我們兩個一起去?！斌阌撇⒉淮蛩惴艞?。
“我不想見她?！蹦铝荔阌频男愿?，索性把話說死。
“她畢竟是你媽媽，你真打算這一輩子再也不見嗎？”筱悠說得苦口婆心，這些話她過去也說過很多次，她不知道這次能不能起點(diǎn)作用，她只是輕輕地拍著穆柳的背，像是要把穆柳心中的炸毛一點(diǎn)點(diǎn)捋平似的?！拔抑滥阈睦镉泻芏嗟牟荒茚寫眩僧吘挂呀?jīng)過去這么多年，你該放過自己了。先是小穆阿姨，又是秦子陽，你真打算和每一個愛你的人都決裂，躲在山洞里孤獨(dú)終老嗎？不要再任自己陷在這情感的牢籠里。你真的以為，永遠(yuǎn)不原諒就是最大的懲罰嗎？這確實(shí)是最大的懲罰，不過卻是對你自己最大的懲罰，你一輩子都被這件事困住手腳，心里永遠(yuǎn)有個地方不能碰，到走進(jìn)墳?zāi)鼓翘於歼€在隱隱作痛，何必那樣殘忍對待自己呢？你要相信你不是在原諒別人，而是和自己和解，和自己的過去和解?！?p> 穆柳只是低著頭，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