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快樂到底得狂歡
穆柳心情一好,整個人就放松了下來,轉(zhuǎn)過頭來卻對上一個女孩的目光,也正朝她笑著。之前穆柳的全部視線都聚焦在母親身上,完全沒注意到飯桌上還有一個女孩,可能是母親的客人,可穆柳總覺得她很面熟,仿佛在哪個親戚家見過。
穆柳朝那女孩笑笑,就四處打量起來。這是穆柳第一次到母親在北市的家。老式的住宅,房子不大,白天也需要開著日光燈。桌上的菜很簡單,番茄炒蛋,香煎魚,蔬菜湯。桌旁邊一小塊地毯上鋪著涼席,上面放著小豬佩奇和光頭強,邊上還有一個兒童水壺,不知道誰落在那里的。旁邊的布藝小沙發(fā)上放了幾本童書,穆柳看到最上面一本名字是《麥兜我和我媽媽》,封面上的麥兜被手磨得快看不清了。沙發(fā)扶手上放著一個淺白色的遮陽帽,對面有臺液晶電視,是關(guān)閉的狀態(tài)。一個黃色的臺式風扇正對著餐桌,呼呼送來涼風。和飯廳隔了一道門的是一個只容得下一個人忙碌的廚房,旁邊是一個同樣局促的浴室,右手邊是臥室,黑乎乎的,穆柳幾乎什么都看不見,在它旁邊有一間小書房,光線倒是不錯,母親平常應該都在那里工作。眼前看到的一切讓穆柳有些心酸。母親每次回去見她都打扮地光鮮亮麗,讓她一直有種錯覺,以為母親會在市區(qū)住大房子過好日子。原來母親只是用一種虛張聲勢的裝扮,來掩飾生活本身的局促與慌亂。
等穆柳回過神來,看到母親幫她盛了蔬菜湯放在跟前。穆雪看穆柳的眼神轉(zhuǎn)到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嘆口氣,指指旁邊的女孩介紹道,,“這是含笑,你叫她姐姐就好?!比缓笥址帕艘慧缂t色的東西在穆柳跟前,輕聲說道,“這是500塊,不夠的話等下周再給你?!?p> 這是什么意思,穆柳被這個亂入的橋段弄懵了,看著母親的臉充滿不解,過會才吞吞吐吐解釋道,“我不是來要錢的,今天是……”可能是僅有的自尊心作祟,“我生日”三個字并沒有說出口。還會有媽媽記不住女兒的生日嗎?可穆雪明顯忘記了。穆柳原本被這一幕弄得有些不開心,只好在心底一遍遍提醒自己,你已經(jīng)是大人了,生日沒那么重要。
好不容易壓下心底涌出的不開心,抬起頭看著那個叫含笑的女孩。她早注意到那女孩一直在偷偷看她。穆柳甜甜地喊聲“姐姐好”,那女孩也手忙腳亂地放下碗,微笑地看著她,一臉地討好,手舞足蹈著急想說什么,卻只是憋紅了臉,口水流到了碗里。
穆雪拿起餐巾紙,自然地幫含笑把口水擦掉,溫柔地說“笑笑,乖乖吃飯啦!”
穆柳也看著含笑,還擠擠眼睛,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她看出來了,含笑腦子不太好用。屋子到處都貼著五顏六色的防撞條,難道母親在北市的工作就是照顧這些智障的孩子?工資應該很高吧,高到足以讓她丟下自己的孩子不顧。
“這是我的什么姐姐???我隱隱約約覺得在哪個親戚家見過,但好像印象不是很深?!蹦铝蜌獾貑柕?,仿佛在為自己的壞記性道歉。
“含笑是你親姐姐?!蹦卵┻厧秃μ舫鲷~刺邊說,語氣溫柔,只是沒有抬頭看穆柳。
“親姐姐,你領(lǐng)養(yǎng)的嗎?”穆柳有些難以理解親姐姐的含義。
“你們是親姐妹。都是我生的,同父同母,能明白嗎?”穆雪這次終于抬起頭,對上穆柳的目光,眼中閃著明晃晃的東西。
“親姐妹,親姐妹……”穆柳嘴里還嚼著雞蛋,反復喃喃地念叨著,仿佛難以理解這三個字所代表的含義,瞇著眼睛看看含笑,又看看穆雪,再看看穆雪,再看看含笑……
?。?p> 新年在人們腳不沾地的忙碌中如約而至,絲毫不顧手忙腳亂的人們,不顧角落里被遺忘的灰塵和在心底掛滿一年的憂慮。只等新年的鞭炮聲響起,就如同吹響這場“比比誰更忙碌“的比賽結(jié)束號角,一瞬間所有人都被解開忙碌的封印,加入這場快樂到底的狂歡。仿佛過去的一切痛苦都不存在,一切真的可以重新開始。
筱悠也是這場忙碌大軍中的一員,一直到除夕那天下午,她才終于解決所有的事情,身心舒暢地回到書吧,卻怎么都找不到穆柳。后來還是貼春聯(lián)的時候,發(fā)現(xiàn)穆柳留在書桌上的字條“你們團圓吧!我一個人出去靜靜,不用擔心我。穆柳。”
穆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穆雪呆在同一個屋檐下守歲的,這也是這么多年來——無論筱悠怎么邀請,穆柳都不愿意來北市的原因。穆柳始終記得,知道自己還有個親姐姐那天,她怎么清楚地感受到天旋地轉(zhuǎn),連血液都在血管里倒流的情景。
那天,她是哭著走回家的,因為她連班車的錢都沒給自己留。她原以為成長是和過去所有的一切和解,沒想到成長卻是鉆火圈,火燒火燎地讓你蛻掉一層皮。她沒辦法思考,只是一路走一路哭,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原因,所有的忽視都有了理由。她哭到進入一種恍惚中,仿佛看到周圍的一切都在尖叫,汽車在尖叫,摩托車在尖叫,尾氣在尖叫、卷簾門在尖叫、胃在尖叫、油鍋在尖叫、烤鴨、春卷、油條在尖叫……她腳步蹣跚,腦子哭到缺氧,只是靠慣性往前晃著,生活的尖叫聲從四面八方向她涌來,她覺得的自己再也無法快樂了。
每年能見到母親的時間是按天計算的,穆柳第一次覺得心理醫(yī)生說錯了,自己怎么可能是個心小的人,自己心大到就要呼呼刮龍卷風了。她活著的每一天都覺得自己像個孤兒,爹不疼娘不愛,無奈做了年邁外婆的小包袱。內(nèi)心還一直為父母找原因:他們只是不知道怎樣愛自己的女兒,可那個被當成寶貝一樣藏在穆雪身邊的姐姐,打醒了穆柳的自欺欺人,“在我媽心中,我還不如一個弱智,其實我才是個弱智吧,長到18歲都不知道還有個姐姐,該死的姐姐?!币恢币詠恚卵┙o她的愛都非常有限,她寧愿相信自己是抱養(yǎng)的孤兒,也不至于會那么難過,可現(xiàn)實更殘酷,仿佛潘多拉打開了她的口袋,一切都有了解釋——外婆每次看著她的欲言又止,想告訴她,又說不出口的話。穆雪的冷漠與忽視,冷眼看她每次的任性和委屈。或者一切只是穆雪的謊言,甚至自己是領(lǐng)養(yǎng)的、抱來的、偷來的,穆雪只是在說謊。而她像個白癡一樣,頂著盛夏的烈陽,花掉所有的零花錢,期望穆雪能記住她的生日,結(jié)果一切只是一場笑話。原來過去感知到的一切愛都源自心底的自我欺騙。
沒有愛,沒有人愛她,沒有人在乎她。穆雪只愛那個白癡的姐姐,不管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都只是在傷害她而已,或許這份傷害,就是穆雪送給她18周歲的成人禮。仿佛有一根刺扎進穆柳的腦髓,從此再也拔不出來,日日隱隱作痛,夜夜輾轉(zhuǎn)難眠。一直到第二天,天光微亮,穆柳才看到外婆的院子。她嗤笑一聲,仿佛看到昨天那個傻瓜,就是在這個時間帶著滿身的希望走出家門,今天帶回來的卻是滿身傷痕,人生還真是諷刺。
“你怎回么事,去哪了也不打個招呼,知不知道外婆找了你一夜,都快急瘋了?!斌阌撇恢缽哪睦餂_出來,拉著穆柳的胳膊,焦急地說。
穆柳滿臉的失魂落魄,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著筱悠,她那顆渴望母愛的心死了。
她決定再也不見母親。她決定就把自己當成孤兒,當成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天地荒野的孩子,沒有媽媽,沒有爸爸,更沒有姐姐。后來只要穆雪回來,她都躲在筱悠家,只等穆雪走了才回外婆家。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是徹底的決裂,沒有任何回轉(zhuǎn)的余地,恨意被埋在穆柳的心底,日復一日發(fā)酵惡化。后來的一切,仿佛都是這件事的延續(xù),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倒下,一切都在失控中越走越遠。
筱悠陪著穆柳長大,她清楚知道她們母女之間的恩怨。可她還是執(zhí)意邀請穆雪和含笑一起來吃團圓飯,筱悠知道穆柳肯定是會鬧的,只是沒想到她會一聲不響地離開。
穆雪和含笑一來,就熟門熟路地去了廚房,只有筱悠一個人在忙。
“小穆阿姨,快幫我把袖子往上推一推,就快要陷進面團里了。”
含笑抱著禮盒站在廚房門口,“妹妹妹妹”地喊著。
有穆雪的幫忙,筱悠才干干凈凈地洗了手,接過含笑手里的禮盒,拆開看發(fā)現(xiàn)是鮮花餅,就輕快地笑出聲,回頭朝穆雪眨眨眼睛,說道“嘿,這是陳叔叔從云南帶過來的吧!”不等穆雪回答,筱悠已經(jīng)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裝。含笑早在旁邊等的迫不及待,筱悠幫含笑拆了包裝才遞給她,又拿了一個遞給穆雪,自己也拿了一個,邊吃邊挽住含笑的胳膊,悄咪咪地說“給你找了幾本好玩的漫畫,湖南的書友剛郵來的,我猜含笑姐姐肯定喜歡,走,帶你去看看。”
含笑聽說有漫畫書看,路就走得著急些,跟著筱悠的腳步往小書房走。筱悠翻出幾本書給含笑介紹,眨眨眼說道“乖乖在這里看書,等看完,就可以吃大餐了哦!”
筱悠幫含笑倒了溫水,又放了果盤在旁邊,才輕輕關(guān)上書房的門,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