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親，給個好評哦

　　那聲音里有種讓人覺得可怖的孤獨感，穆柳覺得窒息。也許就是這種強烈的孤獨感嚇走了每一個想接近你的姑娘。穆柳心想，這樣的你儼然成為孤獨的奴隸，看到每個人都像惡狼看到食物，稍微正常點的姑娘都會遠(yuǎn)離你吧！當(dāng)然，穆柳并沒有加入討論，只是忍著心中的不適吐槽。她完全不敢加入這場討論，剛剛副駕駛那朋友看她的目光還讓她心里一陣陣起雞皮疙瘩，那是一種直愣愣的目光，眼神就像一把刀直射過來，完全不會轉(zhuǎn)彎，沒有情緒，就那么直直地看著穆柳。就在看到那駭人目光的一瞬，穆柳覺得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只有一股極陰冷的風(fēng)從地底下——沿著脊椎的方向緩緩吹上來。

　　穆柳腦子亂糟糟的，手上的動作就開始不聽使喚。她原本想從包里拿出賈一諾的那本書，卻不知道為什么把手機放進(jìn)去了。等手里空空如也，才想到是要拿書的，誰知道拉鏈拉了很久都拉不開，手上一滑，手里的瓶裝水差點落到前排的座位下面。就是這樣一件小小的事情，她竟然驚出一身冷汗，手忙腳亂終于抓住水瓶，扭開喝口水，愣了片刻，又想去找手機。忙活很久，才想起來手機早被放進(jìn)包里，終于拿到手機，迫不及待點開導(dǎo)航，車程才過去一半。好在司機師傅——用他自己的話說，開了二十多年的的士，見多識廣，所以副駕駛的朋友慢慢心情平復(fù)，兩人的聊天進(jìn)入了文明階段。

　　“可別提了，上回去省里，一晚上被騙了兩回，最后也沒干成?！?p>　　“省里騙子多，以后你跟著我，我?guī)闳ァ！背鲎廛囁緳C說著話，突然放慢車速，指著外面說道，“欸，你往外看，這條街以前都是?！?p>　　穆柳跟著他們的目光朝外看，只是小巷里一排排大門緊閉的房屋而已。過年期間，大多數(shù)店鋪都關(guān)門休息，街頭巷尾臨街店鋪大門緊閉，是常有的事情。

　　“看起來還不錯?！?p>　　“過年管得嚴(yán)，最近都見不著了?！?p>　　“可惜了?！?p>　　“以往這個時候她們都站在門口，現(xiàn)在都沒有了。這一塊我很熟的，年前還接了一個去機場，她穿得特別好看，還以為我不知道她是干這個的?！?p>　　“收費多少呢？”

　　“一兩百吧，不過你要漂亮的，要去另一條巷子，都是國外來的?！?p>　　穆柳終于聽明白了，眼睛盯著手機導(dǎo)航，離目的地還有3千米。

　　“那邊多少錢？”

　　“我沒去過，估計五六百塊錢吧，聽說還有人妖呢?！?p>　　“這么貴，不怎么劃算呀，還不如找個女朋友。”

　　“這里是貴一些，畢竟在內(nèi)陸，風(fēng)險大。等我老娘病好了，我?guī)阃刀傻骄挼?。那里沒人管，才是天堂，十幾塊錢就能搞定女人。吃住都在賭場，免費的，每天又有魚又有肉，別提多滋潤了。在那里，有錢人和沒錢人都一樣逍遙自在，要是趕上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贏筆大的呢？賭錢變成富翁的人多的是，很正常的。你現(xiàn)在也找個活干，掙筆路費我們就去?！?p>　　穆柳想如果是陸小柔遇到這種事情，肯定會發(fā)個朋友圈“打車遇到黑社會怎么辦？拿命等，速速回答?！比缓蟀押门笥袬一圈。以往穆柳遇到這種事，都是事后打個投訴電話，車?yán)镉才鲇驳氖滤遣粫龅?，她知道女人在身體力量上比男人弱勢很多，而車廂這種封閉空間，只會讓事情變得對自己更不利。所以她通常都選擇事后差評，可今天她連投訴電話都不敢打，可能那種跟黑社會相關(guān)的東西會讓她覺得渾身不舒服，怕到胃痙攣有點想吐。僅僅一小時的車程為什么會這么漫長，穆柳渾身的肌肉因為緊繃而酸痛，她好像穿越到了瑞麗，那個曾讓她無限向往如今又無限害怕的地方。

　　逃也似的下車，那師傅竟然搖下車窗，露出一口的黃牙說道，“小姑娘，麻煩給個五星好評哦！”相比之前，副駕駛的男人拿著手機說要加穆柳的微信，這句話更讓穆柳覺得三觀俱碎。這是一句固定用語，還是他真的神經(jīng)錯亂到以為這樣的服務(wù)可以拿到五星好評。司機師傅很快就給出解釋，“我分?jǐn)?shù)太低了，必須有幾個好評，要不然以后接不了單?！?p>　　活該你接不到單！

　　告別聒噪的出租車司機，穆柳刷門卡走進(jìn)威尼斯花園，在小區(qū)的秋千上坐很久，心情卻久久不能平復(fù)，穆柳就把出租車上的事情一五一十敲下來，發(fā)給陸小柔，陸小柔照例回復(fù)的很快“這我就放心了，原來柳姐姐也有刻薄的時候?！标懶∪彷p飄飄的話，讓原本堆積在穆柳心中的惶恐害怕、戰(zhàn)栗膽顫都消解掉了。穆柳的臉紅了，她才認(rèn)真去看自己發(fā)過去的那一長段話，“死胖子”“活該”“屌絲”“光棍”“神經(jīng)病”“黑社會”……那些攻擊意義明顯的詞句，把穆柳心里僅存的優(yōu)越感都打碎了，她終于認(rèn)清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不知從何時起，陸小柔和筱悠都信仰了慈悲，選擇聽從心中的大愛，而穆柳沒有大愛，只有小心眼和小脾氣。穆柳覺得這世界上似乎只有自己還在認(rèn)真生氣，空留無處釋放的一腔怒火。否則怎樣呢？連這種時候都要自我反思，那人生是不是太痛苦了點？

　　手機又亮了，穆柳瞄一眼就關(guān)掉，不管陸小柔又說了什么，起身按電梯去301。以往她都是爬樓梯的，可今天實在沒有力氣。走到門前時，她才敢呼出心中的那口濁氣，忍不住感慨萬千。才兩周的時間，已讓她感覺物是人非，心中惆悵不已，輕輕按了門鈴。雖然她包里還裝著鑰匙，但她知道這里已經(jīng)不再是她的家。

　　開門的是秦子陽的母親，宋清。40歲左右的樣子，及肩的頭發(fā)吹成服貼的弧形，一張細(xì)長的臉，秦子陽應(yīng)該是復(fù)刻了這張臉，但她嘴巴緊緊閉著，不像秦子陽，總愛給人看他那八顆亮白的牙齒。挑眉下面，眼神有些冰冷，鼻子高挺，看得出昔日是個美人，保養(yǎng)很好的身體包裹在一身黑色衣服里面，那黑色的衣服熨得很平整，看不到一絲褶皺。

　　她一打開門，就抓住穆柳的手，眼眶不僅紅了又紅，嘴上說道“你就是小柳吧！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原諒阿姨讓你大老遠(yuǎn)還特地跑過來一趟，本不該讓你再來這里觸景生情，可是陽陽在這里沒朋友，他的事只有你知道，阿姨才不得不打電話麻煩你?！?p>　　穆柳跟著宋清的步伐，一起走進(jìn)房間，看來警察已經(jīng)確定了秦子陽的自殺，這間屋子沒有任何的警戒，隨時準(zhǔn)備著歡迎任何人的光臨。

　　穆柳在這里住了三年，還是第一次以訪客的眼光來看。穆柳還記得這個房子最初的樣子，仿佛是一個破敗的工廠，而不是家里的客廳：原本三室的房子完全打通，只留一間臥室給穆柳住，秦子陽住在客廳。諾大的客廳里，除了靠窗的地方放著秦子陽的單人床之外，只在靠墻的地方放著一張細(xì)長的多人沙發(fā)，沒有柜子、沒有茶幾、沒有椅子、沒有地毯、沒有電視……只是一片空空蕩蕩。穆柳那時候常想，是不是因為秦子陽決定不出門，所以把家當(dāng)作公園，留足夠的空間散步。

　　后來有一天，她真的在家中看到公園才出現(xiàn)的路燈和椅子。她覺得秦子陽肯定悄悄爬進(jìn)她的腦袋，偷走她的想法。那是初春時節(jié)，她像往常一樣，六點過一刻回到家，一開門就被一副美如畫卷的風(fēng)景震撼到了。秦子陽買了一個仿真路燈和櫻花樹放在陽臺，淡黃的燈光下，穆柳看到一株曼妙的櫻花樹，和一個光腳盤腿坐在地上永遠(yuǎn)是少年的男子。她沒開燈，站在客廳愣很久，想要記住這個妙不可言的瞬間。那個周末，秦子陽甚至在家里下了場櫻花雨，從早到晚，網(wǎng)購的仿真花瓣從屋頂緩緩飄落，那種每一處皮膚都像被天使吻過的溫柔，讓穆柳的心幸福很久。之后的幾天秦子陽還光著腳踩在櫻花花瓣上，那株櫻花樹會一直陪著他們，直到花季結(jié)束，之后就被收進(jìn)倉庫等待下一次花季的到來。

　　可是那個陽臺依舊很熱鬧，除了春天有櫻花，還有夏天的螢火蟲、秋天的落葉、冬天的雪花。有時候穆柳會覺得恍惚，好像家里是另一個世界，就像陶淵明的桃花源，只要她打開房門，就會看到一片永遠(yuǎn)的寧靜安詳，忘掉這世上的人們在怎樣的奔波、勞碌、辛苦、付出。秦子陽在自己的小宇宙里，自有一套生活哲學(xué)，他從不出門，卻一樣可以活得富足。

　　偶爾穆柳心情不好，又覺得秦子陽只是機械地把時間填滿，以證明自己沒有虛度，所以今天學(xué)針灸、明天練廚藝、今天做甜點、明天做園藝……

　　他有一萬種方式來消磨時間，就是不去畫畫。

　　“這些都是陽陽養(yǎng)的嗎？”宋清的話拉回穆柳的思緒，她的視線終于從畫室的那株櫻花樹上收回來，她一進(jìn)門的時候就注意到那棵樹?？梢杂幸恢昙俚臋鸦?，不受花期的限制，兀自開放，會不會那個少年，也能脫離塵世的限制，依舊光著腳盤腿坐在樹下，打著瞌睡等她回家?？墒且磺卸贾皇腔孟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