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和楊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大概幾盞茶的工夫,終于挨到了他們??吹綏钚襁^來,刺史府的管家躬著身子,滿臉堆笑“喲,楊掌柜,您來了?”
楊旭拱手作揖“張公壽辰,鄙人豈能不來?張公可安好?”說著,他取出禮單交給刺史府管家,后者接過來看了兩眼,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承蒙您關(guān)心,老爺一切都好,您里邊兒請?!?p> 說著他大聲喊道:“祁縣王氏,晉陽商號大掌柜到~”
獅子樓內(nèi),人聲鼎沸,兩排坐席一直從前堂延伸到后院,不停有小廝穿梭其間給與會賓客端茶倒水。祁縣王氏乃當(dāng)?shù)睾篱T,其代表楊旭自然是座上賓,劉昭也沾光,在最里面混了個座位。
環(huán)顧四周,往來無一不是穿金戴銀,綾羅綢緞的富貴人物。雖一口一個鄙人,但言行舉止間,盡顯壕氣。
能在這個圈子里混的總是那些熟人,大家都是老相識了,而劉昭這個生面孔初次露相,自然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在楊旭對面坐的一個大腹便便,裹著上好狐裘的長髯男子操著一口關(guān)東腔道:“老楊,這位小兄弟有些面生啊,莫不是你新找的翁婿?”
另一人打趣道:“早就聽說你楊府的閨女長的標志,我看這后生長的也是白白凈凈,甚是俊俏,郎才女貌,嗯,真是一門好親事啊,只是,你狗日的老楊嫁女兒,怎么連聲招呼都不打?莫非是怕我們幾個窮鬼掏不起份子錢?”
眾人紛紛起哄道:“就是...老楊,你這事兒做的可不厚道喲。”
劉昭一口茶水差點沒噴出來,正想著怎么解釋,只見楊旭對他使了個眼神,那意思是凡事有他,叫劉昭稍安勿躁。
楊旭站起來彎腰做了個四方揖苦笑道:“幾位哥哥都是大人物,哪一個不是家財萬貫,我楊某人說白了,就是家中的一個老仆,承蒙各位厚愛,這才能與各位共居一堂。
若真是我楊某嫁女,豈敢不登門邀請各位哥哥賞臉?這位真不是我楊家的女婿,我楊家也沒這福氣,不瞞各位,這位劉公子乃是我家主人王公的世侄,前幾日剛到晉陽,恰好趕上張公壽辰,故此來拜會?!?p>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劉昭,眼神中沒了剛才的輕視與戲謔,多了幾分敬重,祁縣王氏可不是一般的人家。
如今的家主王隗有兩個兄弟,二弟愍公,如今官任幽州刺史,三弟允公更是被朝廷以三公高第征召,拜為侍御使,為天子所重。這樣的顯赫身世,可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得罪起的。
劉昭微微一笑,這些人的前后表現(xiàn)自然瞞不過自己眼睛,當(dāng)下也不由心生感慨。月余前自己初到人間,險些凍死荒原。如今竟然能與祁縣王家這樣的龐然大物扯上交情,狐假虎威。命運可真是奇妙的很啊。
他起身行禮道:“晚輩劉昭,見過各位前輩?!?p>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p> 刺史過壽,賓客絡(luò)繹不絕,唱名聲不絕于耳,很快便座無空席,劉昭側(cè)過頭看了一下,來這里祝壽的人從后院到前堂,滿滿當(dāng)當(dāng),甚至門外面,都有不少人在那站著。
“刺史張公到~”也不知是誰喊了這么一嗓子,原本有些喧嘩的場面瞬間就安靜下來,劉昭側(cè)目,只見一個長相魁梧,面容有些黝黑的男子左手負背,右手橫于腹前,踱著方步,從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
此人高八尺,頭戴高冠,身著絳衣裙袍,腳踩鹿皮軟靴。國字臉,薄唇緊閉,眼神如炬。身后還跟著兩個披堅執(zhí)銳的親兵,好一派重臣風(fēng)度!
劉昭暗自贊了聲,不得不說,這位張刺史的氣場的確足夠強大,然后就跟著眾人彎腰行禮:“草民見過張公,祝張公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刺史張懿撣袖坐定,哈哈笑道:“幸蒙諸位不棄,張某在此謝過了!大家都坐吧?!?p> “上菜!”
張懿給管家吩咐了一聲,然后一盤盤做好的食肴被下人放在了桌子上,張懿倒了一樽酒正欲敬酒,眼角卻瞟到劉昭身上,他咦了一聲問道:“這位是?”
劉昭忙起身自我介紹“晚輩劉昭,拜見張大人?!睏钚裱a充道:“這是家主所認的侄子,前日剛至?xí)x陽?!?p> 張懿點點頭道:“王氏詩禮傳家,名臣輩出,素來為我張某所敬重,汝既是隗公子侄,他緣何不舉汝之孝廉,登堂入仕?”
楊旭臉色微微一變,這話說的雖然不輕不重,但背后的用意卻極為刁鉆。萬一劉昭回答不妥當(dāng),就有可能給人留下“年紀輕輕,不好好讀書,做官報效朝廷,反而投機倒把,干起了銅臭營生”這樣不思上進的印象。
也著實是劉昭太過年輕,在他們這些老家伙當(dāng)中鶴立雞群,十分惹眼。楊旭心中懊惱不已,恨自己之前沒有想到這一層。
正為劉昭著急時,卻聽劉昭回道:“回大人,晚輩從小隨恩師讀圣人書,自然是想報效朝廷,造福百姓,只是,晚輩剛?cè)胧?,名聲不顯又沒有什么履歷,朝廷可能暫時也用不到晚輩。”
說到這,劉昭干笑了兩聲,他相信自己的意思已經(jīng)說的很清楚了“不是老子我沒有追求,而是現(xiàn)在朝廷烏煙瘴氣的,我一個小人物,也沒人會瞧得上?!?p> 張懿沒有說話,劉昭也不知道他咋想的,于是又說道:“家?guī)熃?jīng)常教導(dǎo)晚輩,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晚輩覺得假如心系社稷,做什么都是能為國家出一份力氣的。”
“你覺得經(jīng)商有利于社稷黎民?”張懿面色平靜道。
“自然是的。”劉昭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張懿笑了“那你倒是和本官說說,經(jīng)商何以有利于社稷?”
楊旭臉都黑了,心說這下可完蛋了,人人都喊著強本弱末,這末指的可就是商業(yè)與商人,經(jīng)商有利這樣的話私底下說說也就算了,現(xiàn)在當(dāng)著一州刺史的面說這些,那不是找不自在嘛。
劉昭卻未覺得有什么不妥,侃侃而談道:“圣人說過,世間萬物,存在即是有理,經(jīng)商雖然不能種出糧食,但也是能夠創(chuàng)造出價值的。
人人都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枳樹的果實酸澀無比,而橘子香甜可口。這個時候,商人們的價值就體現(xiàn)出來了。
他們把橘子從淮南運到淮北售賣,一來一回,在這個過程中,淮北的百姓們能吃到香甜可口的橘子,商人們獲得了差價利潤,朝廷獲得了稅收。
有了這些錢,朝廷就可以修葺城墻,購買戰(zhàn)馬,整頓軍備,然后在像您這樣的朝廷重臣的帶領(lǐng)下,打敗那些胡人,保護百姓?!?p> 眾人棟目瞪口呆,橘生淮南淮北的典故還能這樣解釋?但仔細一想,好像也有些道理,“我等商賈竟亦是朝廷棟梁乎?”這樣想著,不由紛紛點頭表示認可。
誰不希望自己有個好名聲呢?
張懿雖是武人出身,但好歹也算半個儒生,斷章識字不在話下,但他哪里研究過這些,所以被劉昭這一通樸素經(jīng)濟學(xué)理論搞的有點暈。
不過他只是見劉昭年輕,所以多問了幾句,也沒想著要故意刁難他。
此時,見劉昭年紀輕輕,說話卻有條不紊,甭管有沒有道理,單憑能自圓其說,在他面前侃侃而談這一條,張懿就很是欣賞。
“世家多俊杰啊?!边@樣感慨著,他爽朗大笑道:“不錯。真是一個有趣的小子,往后要和在場的諸位掌柜先生們好好學(xué)學(xué),爭取像你所說的那樣,為我并州軍民出一份力?!?p> “諾!”劉昭自然應(yīng)允。其他人聽到這一席話,心思都有些活絡(luò)起來。
聽刺史話中的意思,顯然是已經(jīng)認可了劉昭和他們這些人平起平坐的地位,至少,在刺史的眼里,他們是平等的。
雖然還不知道劉昭究竟經(jīng)營何種營生,會不會和自己家的生意起沖突,單說他背后的靠山是祁縣王家這一條,就足以他們重視了——蛋糕就這么大,王家多吃一口,自己豈不是就要少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