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翌日前來道賀的群臣絡繹不絕,將這玉梁都中尋常的小院落給擠的水泄不通。
往日不相往來的群臣多來拜會,希望結識將軍,或者攀親附貴,不過多是趨炎附勢之徒罷了,見著安國公近來得勢,具來混個臉熟。將軍一一見過應付了一日。
傍晚時分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父子倆在這庭院之中對練掌法。
少年掌法進展頗多,對掌之間勁力十足,剛猛卓絕的掌法深的將軍真?zhèn)?,對招之際平分秋色,雖然內力不夠深厚,仍需勤加練習。若往后再得將軍親炙,必定突飛猛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將軍緩緩言道:“這套掌法是吾從道門心決《意定乾坤》之中悟出來的,借著這內功心訣催動吾平生練就的硬功掌法而來。本來想起個名字,想著自己不是江湖中人,不適合開宗立派,只好作罷。自己教了幾個人,論年紀爾是練的最好的,該也是命中注定?!?p> 那黝黑矯健的少年拱手垂頭道:“兒在宮中這五年來習得一套劍法,雖然竭力練習,成就卻遠不如掌法。不知是個緣故?望爹爹指教一下?!?p> 說完便抽出平日里所用樸素長劍,龍吟之聲躥動。少女信手舞起那劍法來,看得出招式學的頗為熟練。
少年將這九式劍法舞了三遍。司空御看了一遍,覺得甚是眼熟,心中思緒萬千,不知道是在哪里見過。等到看到第三遍,才猛然想起來:“這劍法叫《皇極御劍》,武皇持之聞名天下的招式。
自己初見,亦是最后一次見這劍法時,卻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昔日十五歲投身行伍,還是個蛋子新兵。
有個年逾七旬的老教頭曾展示過此劍法,那時吾尚年幼,覺得劍法不如長槍,亦不如拳腳痛快,并沒下功夫學習。
只是依稀記得招式,后來老教頭仙逝了,朝廷念其功勞,封賞一番。自己才知道他曾為宮中衛(wèi)隊,宮闈之中學來得劍法,后來犯事充了軍,一呆便是幾十年。
而后才知這《皇極御劍》是武皇成名武功,再想學卻也記不清了?!蹦悄杲逖膶④姳持致缘?。“
孩兒用父上所教的內功運轉使劍,卻并沒有什么威力,不過如普通劍法,說不出有哪里不對,忘父上示下?!?p> 司空御握住劍柄作揖道?!靶哪苤屏x曰度,德正應和曰莫,照臨四方曰明,勤施無私曰類,教誨不倦曰長,賞慶刑威曰君,慈和遍服曰順,擇善而從之曰比,經緯天地曰文。此言出自《左傳》,吾料想這九式劍法練得卻是心境,那老教頭長年累月教習新軍,確實做到悔人不倦,故此那長劍式練得甚是熟練?!?p> 說著那少年舉劍刺出,一陣寒光耀眼,卻是連刺數劍的快招,為的是搶攻之際,數次回劍再刺,拼的是氣力綿長,三五下或許一般人還能勉力支撐,施展久了卻是最累人的招數?!?p> 教頭憑著步法配合可以連刺十八下,在木頭樁子上刺出十八個洞口,亦然是氣力的極限。”若你想要練得此劍法,大抵要理解那《左傳》所述的,達到了那種心境品德,練起來應該能省事些?!?p> 那漢子正色直言道:“若是九式練不好,只練一式先試試?!蹦趋詈谏倌甏故珠]眸而言:“謹遵爹爹教誨?!痹诩易×藬等眨汶x家回宮中復命,仍舊陪侍宮中。
那幸尚逸幸大人卻是約莫數日之后,沒什么人來將軍府,才登門拜訪。只帶著一仆,身穿便服素衣而來。
司空御正是卯時起身練武,一副武服,在園中揮灑槍法,長槍凌厲逼人,槍勢層疊不窮。
辰時聽聞老仆稟告,幸大人前來。
安國公立馬放下長槍,擦了擦汗,急出去迎接。
見著來人,一身武服將軍抱手行禮:“幸大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p> 那山羊胡的老者亦然拱手而曰:“安國公客氣啦,吾此次空手而來罷了。不過嘮嘮家常?!?p> 將軍請到廳內,主次坐下,奉上清茶。幸大人端起茶碗細細嗅了一番,輕輕啜了一小口,舌尖微動,喉間或有微動。
那清香翠綠的茶湯香氣悠長,直入肺腑,卻帶著一絲粗糲之感?!斑@茶采制之時是個好年景,可是卻故意不理會舊新嫩葉,不曾細分,具都一起炒制,方有此感。層次分明之外,更添自然風味。”
那山羊胡的老者品了這茶后細細而言,聲音不高不低,卻是此道中的行家。
“尊兄見笑了,這是吾向來節(jié)儉的緣故??雌饺绽?,眾人都愛選那嫩葉青芽,費工費時。選下來炒制早就誤了時辰,而我卻故不細分,令茶農一鍋新鮮炒制,不費人工,用時亦短,只圖新鮮二字。”方正的臉上一板一眼,吐出的字亦然擲地有聲。
“吾兒身居龍云,多得賢弟照拂。吾兒敬汝,如同師長,多次于家書中稱贊,又夸賢弟管教愛女有方。余聽聞令媛頗通音律,故贈了一琴。
前幾日聽聞府上管家來報云“令媛借用,待吾兒歸來再還回”之言,故來解惑。”幸大人撫著羊胡細髯端坐而言。
那漢子聽聞此言,大笑道:“愛子與令媛相交甚厚,具愛音律。吾微有功勞,不敢收尊兄寶琴。因吾女見那琴音色動人,是想占了,卻不好意思說,只好云借用一番?!?p> 幸尚逸干瘦的臉上鬢角微白,笑了起來:“本是贈予令媛,何來借用一說。賢弟多慮了?!?p> “既如此,去請瑤兒上廳,當面多謝一下幸大人。”司空御對著堂下老仆人朗聲言道,聲音低沉威嚴。
不多時,見一星眸俏臉粉腮,柳姿飄飄撫風的少女身著青裙,步履優(yōu)雅的走上廳來。不過平常梳洗了下頭,亦是美貌天仙的模樣。見道爹爹,彎腰執(zhí)禮,亦然垂首低眸。
那漢子言道:“這位便是你玉辰大哥之父,快快拜見?!蹦抢w細柳腰走上前來,見著人眉宇之間有玉辰哥哥像似。曲腿彎腰婉婉一笑道:“幸伯父安好?!?p> 那老者精神奕奕,扶起來女子,笑逐顏開的夸耀道:“令媛真的天姿國色啊,出落的如此美貌??上部少R!”
那小女聽到此言,臉蛋羞紅。站在爹爹一旁不敢言語?!靶也纲洜枌毲?。爾可曾想好如何報答否?”
司空瑤柔聲言道,那雙星眸望著幸尚逸:“小女別無長物,愿彈一曲,贈予伯父。權表感激厚愛之情?!?p> 少女命人去閨房之中抬出寶琴并案椅,放置在這廳中,略略這里衣襟,挽起袖子,端坐在琴邊。玉指擱上弦邊,試了試各個弦音。
玉手輕輕撫動,一陣清揚透亮之音傳出來,如玉珠滾落,卻是春生萬物長,細雨潤無聲之景,春風細雨灑落,鳥語花香,大地一片復蘇的秀麗河山。
不多時,弦弦掩抑,輕攏慢捻,嘈嘈切切之聲。卻如夏日炎炎,當空而立,萬物受陽光滋潤開花結果,林木生長茂盛之色。
琴音一轉,秋風勁起,琴音嘶啞長鳴,回環(huán)婉轉,秋風亂起之余,黃葉隨風飄舞。
那少女低眉信手,似有怒意。倏忽,卻是寒風陣陣,一陣勝過一陣,萬物寂然無聲,似被寒風威懾。
寒風一路高歌,戛然而止,卻是厚重雪花落下,低沉輕吟。尾端卻是銳利長音,似群鳥報春之意境。
少女停了好久,那幸尚逸才從琴音之中醒過來,回過神忙問少女:“此曲何名?”
那俏麗少女垂眸而言:“此曲自吾作就,未曾起名,望伯父不吝賜名?!?p> “四時之景不同,而其樂亦無窮。名曰《四時樂引》如何?”羊胡老者沉思而曰?!?p> 如伯父之言甚好,便名《四時樂引》。它日我謄寫好譜子,送上尊府,望伯父不要嫌棄。”
少女低眉似羞,喃喃言道。司空御叫人續(xù)了茶,欲留幸尚逸食過午飯再回。
那羊胡老者推辭不受,只怕叨擾許多。聊了會龍云之事,多半是關于愛子之事。或笑或聽,好不痛快,便起身告辭。
司空御知道強留不得,親身送出門外,約定翌日登門拜訪,再拜而別。
回頭喚過愛女,臉色丕變沉吟爾道:“爾從何處習的這琴律?”
原來方才將軍在那琴音之中感受到了內勁,似乎有一種內功在琴音之中,不甚強勁,卻又透徹心扉之感,琴音震懾人心,卻不傷人。故有此一問?!白匀皇悄情L史廉叔叔贈我的音律之書,喚作《大韶全律》?!?p> 粉腮嘟嘴,昂首提頸,似有惱意。
那漢子命人取來書籍,細細看了下,發(fā)現此書出自儒門正統六藝之樂,選曲摘錄而成的《大韶全律》,是一本難得的古書。
方才放心下來,和顏悅色道:“這律書珍貴異常,爾不識珍寶,先謄抄了副本再用,好生收納,不要壞了廉叔叔一片好意?!?p> 那小女似有惱意,拿起來跑回閨房。雖然嘴上不饒人,卻開始研磨洗筆,好好謄寫起來,用時三日編訂成冊。
古譜原本小心包好油紙布,放入香樟盒中妥善珍藏,平日里不敢多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