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入世（一）
幾天過去，那一封家書帶來的影響逐漸淡去，觀里的生活表面上也恢復(fù)了原先的怡然自得。只是那種沖擊在心坎里劃出的疤，要有多久才會淡去，這誰也說不好。
可是只要能笑出來也就夠了，所有的人離你的距離都比想象中要遠，只要給他們看到他們想要看到的東西，他們也就揣測不出你掩藏了什么樣的痛楚，又或者說，他們就不必在意。
但是別人在意不在意我不管，也管不到，因為觀里沒米下鍋了。
其實按照師傅自己的飯量，儲備糧是夠吃到下一茬菜收獲的，但是奈何他在月初收了我這個徒弟，而且還有一只少食多餐的大胃王在，所以本來好好的規(guī)劃瞬時間就沒趕上變化。
這種時候，顯然不能夠跟老道一樣每逢三餐就念辟谷經(jīng)，萬一失敗了，三天沒點油鹽進肚，就算是三清來了怕也不能讓人干起死回生。再者說，即便是我成功了，我的拂塵呢？不說念經(jīng)，就連打坐冥想都不行。所以權(quán)衡之后，我果斷的給老道收拾好了行裝，天還沒亮就丟到了他房間門口，意思很明顯，下山！
可是萬萬沒想到，老道這一天整整睡到了日上三竿，在他出門伸懶腰打哈欠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高三備考逢休時，自己鴿掉早餐好好補覺的影子。一時間，我也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只能乖乖上前給老道捏肩，加速他的血液循環(huán)，好讓他早點清醒的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
但是我這個便宜師傅從來就沒讓我失望，他知道沒飯吃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制定周詳?shù)挠媱潨蕚湎律?，而是反手抓住了在一旁舔爪子的拂塵。我看著這牛鼻子綠的放光的雙眼，立刻就明白了他心中的盤算。
虎口之地，不可多留。我一把抓過拂塵，又把老道自己的拂塵摔到了他的臉上。這個時候老道可能稍微清醒了一些，嘿嘿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但是看著那嘴角咧到耳朵邊的一張臉，我和懷里的拂塵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管怎么看，這張老臉都在竭盡全力的詮釋著什么是不懷好意。
出奇的，這個我一度以為隨時都可能人去樓空的破觀在山下居然還有個分壇。更巧的是這個分壇就在我曾經(jīng)準備報考的大學(xué)旁邊。盡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心情去準備報考，但是能來到自己曾經(jīng)拼盡全力奔向的地方，整個人的心情，也和當初有了不同。
然而老道接下來做的事情真的讓人很炸毛。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搗鼓出的一箱繪馬，還備齊了凈手凈身用的泉水，投幣用的木箱以及作為贈品的風鈴。一切準備在五分鐘內(nèi)變得井然有序，分明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情，如果不是他身上還穿著道袍，我真懷疑他是從某個島國偷渡而來的和尚。
既然這牛鼻子已經(jīng)做到了這種份上，再加上他強烈渴望的眼神，如果我還讀不出他的潛臺詞，那么也真是辜負了這些天以來對他的了解。
我很清楚他的老臉最多就是騙一騙老年人，來掛一個闔家團圓幸福美滿的繪馬，但是這附近可是大學(xué)！怎么可能有過路的老奶奶來慈善的給他捐贈晚飯？相比之下，雖然我還沒有一口鐵齒銅牙和三寸不爛之舌，但是只要拉下臉面出去拉生意，總是要比他的機會大。
然而乞者尚不吃嗟來之食，老道這個計劃和讓我直接乞討有什么區(qū)別？更何況這也只是取個寓意，沒有任何的實際價值。不干，怎么也不能干。我今天就算是在這里靜坐內(nèi)觀，修不成辟谷經(jīng)餓死，我也拒絕通過出賣自己的靈魂換取飽腹的機會。
然而人來人往，甚至于小吃街的香氣都飄到了這個分壇。咽著口水是肯定念不了辟谷經(jīng)的，所以我選擇坐在樹蔭下安靜的擼貓，順便看看老道能坑到幾個學(xué)生來上一個逢考必過的繪馬。
入一行，知一行，修道尚淺的我著實不能理解老道是怎么做到面對一次次擺手的行人還能腆著臉去搖搖手中的木板的?；蛟S這就是他的道吧，不屈不撓，不驕不躁，即便是面對著再多的困境，也要堅守著小破觀不散。即便是不被大多數(shù)人所理解，即便是被大多數(shù)人所鄙夷，即便是難以果腹，即便是要出賣自己的尊嚴。我不是很清楚他這樣的堅守到底是在捍衛(wèi)著什么，但是我想，他心中一定有什么要比自己更為重要。所以別的師叔散去時，他還在山上。師祖趕他走，他又回來守孝?；蛟S，這就是他修的道，一門入世的道。
這牛鼻子，怎么干點什么都能讓我哭。一邊揉眼，心里一邊暗罵這老道總是能戳我淚點。但是與此同時，老道居然拉到了整個下午的第一單。最讓我驚訝的是，還是兩個女生。
雖然面目上還是半信半疑，但是比直接過路學(xué)生態(tài)度的卻要好上無數(shù)倍，起碼她們能走進這個小觀，就已經(jīng)是老道邁向晚飯的一大步了，如果他的嘴咧的再大點，我絲毫不懷疑會有口水滴下來。但是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頭可斷，血可流，面子不能丟。所以我選擇繼續(xù)擼貓，順便帶有一些報復(fù)心理的告訴拂塵，老道的行為是個反面教材，即便是餓死，也不能像他一樣屈服。拂塵很聰明的叫了一聲，似乎是表示它明白了，然而這死貓一張嘴，口水就沾濕了我的道袍。
只是拂塵的一聲叫，直接打翻了老道辛苦半天才拉到的晚飯。兩個女孩徑直改變了路徑，朝我的方向走來，而在身邊大呼小叫，搖著木板的老道，則是被完全無視。
而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哀嘆，生活啊，總是把我盡力逃避的境況，恰到好處的送到我的面前，甚至還截斷了后路。向前，是洪水猛獸，向后，是萬丈高崖。有的東西越是想要逃避，就越是無路可逃。
簡單的說，今天這個臉，怕是丟定了。而在這一刻，我突然感覺不如直接讓師傅把拂塵給料理了要來的更為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