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章 南璃（十六）
只是想到老道，腦海里浮現(xiàn)的就是那個大包小包千里奔襲的形象，是那個氣喘吁吁來到了山門前，看到我在門口坐著時的一張呆滯的面容。我知道他是真的為我好，但是如果知道了我離開的選擇，他會不會傷心呢？
我想，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了，畢竟上山這么久，我還沒有去觀里見他。如果選擇的是留在山上，那么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我想，他已經(jīng)猜到了吧?？墒俏乙膊恢罏槭裁?，從不在意他人想法的我，居然害怕，會害怕老道心中難過?？赡芤粋€人會在意他人的情緒，就是因?yàn)槟莻€人在自己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吧，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不過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抗拒就能夠拒之門外的。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心中或喜或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為此擁有什么樣的切身體會，但是我知曉，這可能，又是一個我不愿意離開的理由。
于是不敢繼續(xù)往深了思考，只能放棄手頭的一切，向著那個已經(jīng)很熟悉的地方走去。雖然我不喜歡單刀直入，可是當(dāng)問題避無可避，又拖延不得的時候，就必須狠下心來。然而在此刻，我突然想起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拔出自己腰間的木劍了，可能每個人都會遺忘一些東西，只不過有些是真的記不起，有些是因?yàn)橐呀?jīng)記在了心中，于是就不需要再流于表面?？赡?，在這段掙扎的日子中，我的心已經(jīng)有一面凌厲如劍，已經(jīng)可以揮劍去斬?cái)嗄切┘m纏在心中的復(fù)雜情緒，簡單，直接，不需要半分拖延。于是，就少了很多反復(fù)的情節(jié)，可能是因?yàn)橐恢痹谧鰷p法，于是無形中，劍道的劈砍法則，就刻在了心中。
于是，在一片寂靜中推開了那扇閉合的門。門軸的吱呀聲在瞬間傳出，在整個山頂久久傳響，難以平息。在手接觸到那扇門之前，我設(shè)想了很多種老道的出場方式，可是當(dāng)我把手放在了那扇門上時，突然感受到一種惶恐。那是在推門的前一刻突然出現(xiàn)在心中的想法，或許是因?yàn)槲也伦约鹤龀龅倪x擇會傷老道的心，可是來不及多想，因?yàn)槟巧乳T已經(jīng)打開，那種吱呀的聲音已經(jīng)回響在山巔，擾亂了那本來清亮婉轉(zhuǎn)的鳥鳴。
其實(shí)我很喜歡山上的環(huán)境，其中最好的就是那幾乎沒有停歇的鳥鳴聲，就像是在提醒在這里生活的人，身處一個美麗自然的環(huán)境。雖然這樣聲聲入耳的清脆偶爾會打亂正常作息，可是我還是很喜歡。畢竟大多數(shù)時候，這就是在拂去心中的塵埃。讓一個人能夠用一種減負(fù)后的狀態(tài)無壓力的面對世界，能夠面對心中的感動。知識今天不行，因?yàn)槲易隽艘患尷系朗氖虑?，我要離開了，盡管在這個離開的關(guān)口，我還是忘不掉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他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
“你是我最有希望的一個徒弟，也是至今惟一一個徒弟，我會把觀傳給你，就像我?guī)煾祩鹘o我一樣?！?p> “遇見你我很開心，因?yàn)閺拇?，這個小觀后繼有人?！?p> “你很有天賦，似乎生來就該做一個道士，你的經(jīng)歷比我想象的更加復(fù)雜，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可是我知道你的心，要比我想的更加復(fù)雜?！?p> “前路在你腳下，你不要后悔，但是你該下山了，下山吧，不要再停留在山上。”
他端著一碗白粥走進(jìn)，然后看著我尷尬的表情嘆了口氣。
他假裝說自己要上山，卻沒有向我要山門的鑰匙，不知他去了哪里，門前留下的只是我背過來的旅行包，還有界面留在通訊錄的手機(jī)。
他背著大包小包走完了那段石板路，然后看著發(fā)呆的我良久佇立。
他關(guān)上了那扇門，把我趕下了山。
然后，我推開了這扇封閉不久的門，或許我早該想到，這扇門從來就沒有落閂，這些天里，包括關(guān)上門的那個上午，他一直都在等我，等我推開這扇門?？赡苣菚r他眼中的不忍，眼中的猶豫，就是因?yàn)橄氲搅宋铱赡芤艞夁@個身份，可能要帶著行李，從這座山上離開。可是他還是做出了決定，把選擇的權(quán)利放在我的手中，而不是選擇牢牢束縛?？赡?，這就是他為什么在我的心中擁有了一席之地的原因，這也意味著在此之后，我的心中將會出現(xiàn)一個難以抹去的身影。
他是一個好師傅，可他絕不是一個好觀主。沒有別的理由，因?yàn)槲易吡酥螅@個觀里，又要回到他一個人，還有一只他討厭的貓?jiān)趥?cè)。而等到他撒手人寰，等到這個觀里荒無人煙，幾代的傳承就要到此終結(jié)。然而當(dāng)我的腳跨進(jìn)大門的時候，突然想到，之前老道的那幾個徒弟，難道真的是因?yàn)槠沸胁贿^關(guān)而被趕下了山嗎，恐怕并不見得?？赡芩麄円?yàn)楦鞣N各樣的理由上山，可是到了最后又因?yàn)楦鞣N各樣的理由下山，但是老道沒有阻攔任何一個人。雖然這些只是我的臆想，唯一能夠考證的人就是在觀里等我的那個人，雖然他肯定也不愿意說，但是至少，當(dāng)我另一只腳邁入大門的那一刻，那個背影，已經(jīng)不是屬于一個人，而是一條道，一條大道。
老道站立的地方，是許久未曾打開的大殿，在我拜入道門時，這里還是灰塵遍布，然而今天，卻是一塵不染。他舍得為我打開山門，舍得為我換上道門正裝而不是便服，這已經(jīng)足夠說明很多。雖然沒有灰塵可以飄落進(jìn)眼中，可是在這一刻，幾滴莫名的眼淚開始打轉(zhuǎn)，心中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于是在這最后一步的面前，在這最后一個門檻前，再次止步不前，再次變的猶猶豫豫，原本無比努力才消除掉的那些情緒，在這一刻就像是N極遇到了S極，重新抱擁，在這一刻，我突然想，或許自己的選擇是錯的嗎？
然而，老道轉(zhuǎn)過了身子，來面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