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劍在空氣中揮舞，斬斷的似乎不只是空氣中的線條，似乎還有在心中飛舞著的那些柔軟的線條。
或許自己是一條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蠶，所有的心事都是自己的桑葉，而一點點的糾結(jié)，就成了作繭自縛的絲。雖然看上去作繭是為了蛻變，是為了更加光鮮的明天。只是實際上，只要那繭超過了自己的想象，超出了控制范圍，那么即便蛻變完成，也只能在狹小的空間中等待滅亡。
所以心事那么多可能并不好，想到的東西超過了自己的控制，接觸到的東西不是自己能夠解決的思維，剩下的不是在人生這條道路上的向前邁步，而是在不知不覺中等待自己的滅亡。
手中的劍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只是這已經(jīng)不是劍譜上的任何一式，只有蠻橫的劈砍。這樣的走勢看上去已經(jīng)不是劍，大開大合的樣子，反而更像是刀。劈，砍，撩，每一個動作雖然不曾練習(xí)，但是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帶起了身邊空氣的呼嘯。
木劍切割空氣本來能夠引起的震動更多的是在劍身上，而和鐵劍相比，那么厚重的劍身，切割空氣發(fā)出的聲響，顯然不應(yīng)如此的輕盈。然而卻因為力度，因為速度，因為這些像是氣急敗壞而產(chǎn)生的情緒，南璃收不住自己的動作。只是這樣看來，需要消磨的東西，可能已經(jīng)經(jīng)年累月的沉淀在了心中。
告別，不是長亭外古道邊的那種悠閑，有的時候必然要來的轟轟烈烈，要走的東西想要留下一份紀(jì)念，所以就把主人撕的血肉模糊。只有摘下來一塊血肉，才能夠在證明他曾經(jīng)來過，不管是對他來說，還是對于主人來說。一個留下的是不能被復(fù)刻的紀(jì)念，一個留下的是抹不去的傷疤。
劍速越來越快，只是原本的劈砍，在速度上來之后，又回到了劍譜中的那么幾式，或許這就是留在心中的印記，在有意的壓制下他們不會冒頭，然而只要稍稍放松，他們就重新出來，影響所有的動作，甚至包括心情?；盍诉@么多年，心里一定還有很多這樣的印記，只不過他們是哪個方面的東西，他們的擁有者永遠(yuǎn)都看不出來，不只是南璃看不到，這些構(gòu)成了潛意識的印記，正是區(qū)別每個人獨特性最好的方式。雖然無意，但是每個動作都有特點。
南璃揮舞著手中的劍，但是他卻覺得，自己似乎在砍下的，是身上的附著物。似乎在一次次和空氣中摩擦的過程中，自己腳下的地面上正落下一層從身上被砍下的東西。而那一把木劍，就像在逐漸變得明亮一樣。雖然這分明不可能，不管是從身上真的掉下來的東西，還是劍面發(fā)光的這些，都是自己的想象而已。看不到，摸不著。
只是如果有呢，那么落下的東西應(yīng)該是身上的枷鎖，應(yīng)該是那些覆蓋了皮膚每一寸的血痂。雖然不知道落下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分明，這些東西在身上纏繞著的時候，每一寸皮膚看上去都無比丑陋。心臟的表面也因為他們的出現(xiàn)，變得皺皺巴巴，猙獰的血色彌漫著每一縷肌肉。
這劍是桃木做的，所以就算和空氣摩擦，也不會出現(xiàn)被摩擦出光亮的情況。所以看不到它的光，但是手上握著劍柄，卻知道手中的劍逐漸變得輕盈。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拿起，現(xiàn)在逐漸適應(yīng)了它的重量，又或許，因為它本身的使命就是砍下心中多余的部分，所以這些落下的無形之物，就成了它的養(yǎng)分。
所有的思緒都要投入精力，所有的煩惱都是因為想的太多?；蛟S不去想，保持愚昧，就能讓自己的心成為盲目的?；蛟S會吃虧會上當(dāng)，但是卻不會痛苦。而南璃這種心中的疑慮不會停下的人，想要讓自己的心變得盲目，就只能把精力投入到別的事情上。如果煩惱太多，那么一定是因為太閑，只要忙起來，也就沒有了時間去想太多。
可能斬下的那些多余，會讓身體變得輕盈，只要和它們告別，就可以讓自己的動作變得簡單，不再有那么多的臃腫抱住身體，不再有那么多的痛苦環(huán)繞心中。
告別應(yīng)該來的更快一些，更早一些，或許這樣一來，就不用煩惱。然而這樣的思緒剛剛出現(xiàn)在南璃心中，就又被劃過空氣的劍鋒斬斷，然后被風(fēng)帶走。這一刻，什么也不用想，手里只有劍，所有的心神只用在這上面寄托。
其實只要這樣就好，不需要多余的動作。如果身體沒有極限，可能一生都做這一件事就好。只要手中的劍不停，所有的回憶就都不會在心中翻涌，所有構(gòu)成自己這個身份的元素都沒有時間和機會在心中閃爍，不會表露在外。雖然這樣會讓自己不像自己，但是這樣不會有傷痛，這樣失去了自己的一生，也很好。
到了那個時候，不是不會思考，而是不必思考，劍鋒指到的地方，就是心能夠觸及的地方，劍刃砍到的地方，就是身上多余的地方。當(dāng)所有的多余都被削除干凈，那么留下的就是獨立的自己。與其被世俗侵?jǐn)_，不如自己做一個捧著劍的童子，不如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劍，交給一個沒有感情的器物。
收劍，把手背在身后，然后收步，站的筆直。如果有人在南璃身邊觀看，一定會發(fā)現(xiàn)南璃身上的道袍沒有一點凌亂，甚至比起劍之前看上去還要平整，還要光鮮。只是沒有人在身邊，所以身邊沒有傳來這樣的驚訝，也沒有傳來這樣的贊嘆。
呼，吸，然后停下。這些看上去沒有用處的記錄總是擁有不同尋常的魔力，雖然不管是劍還是劍譜，對于日常生活都沒有任何的幫助，只是以此作為結(jié)束卻是再恰當(dāng)不過。從起劍到收劍，從步伐到呼吸，每一式都擁有著神圣的儀式感，而作為告別，這也就足夠。
南璃呼吸平穩(wěn)了下來，只是他沒有動，仍舊像是一個樁子一樣，釘在了收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