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太守夫人果然來請白裳裳去參加府里的乞巧會。
一來姑娘家的節(jié)日,她這位正當年紀的女客,禮節(jié)上自然是要請的;二來她如今雖只是位小國公主,未來卻是要成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不可不說是最貴重的女命了,能與她一起乞巧,沒準兒能給自己幾個女兒提提命格。
白裳裳原本還因白天的事不痛快,可多少還是想看看那乞巧節(jié)到底怎么個過法兒,于是便強打起精神,扶著來接引的嬤嬤往花園去了。
剛一進月門,只見滿園的紅紗燈,參差錯落地掛在枝頭,仿佛趕廟會一般。湖心亭里更是燈火通明,除了掛在翹角上的紅燈,還有好些高高低低的五彩燈,連帶著水中倒影,渲染出一團旖旎,如綻開的煙花一般靜落在湖面上。
白裳裳還沉浸在這光色中,遠遠聽見一陣嘰嘰喳喳的嬉笑聲,沒一會兒便見裊裊婷婷一隊裙釵上了廊橋,向湖心亭走去。
身邊的嬤嬤滿臉堆笑道:“咱們來得正正好,公主您瞧,那邊就是府里的乞巧會了?!闭f著便向亭子那邊指了指,繼續(xù)扶著白裳裳往前去了。
終于到了那團光亮之中,太守夫人見著她,忙放下手中的玩意兒,帶著一眾女眷端端福身行了禮,道了聲:“公主萬福”,便親自上前扶了她到主位上坐下。
一則年輕,再加上是個半路出家的公主,白裳裳并不慣擺貴人派頭,讓彼此都受拘束,什么趣味都沒有了,便笑著臉說:“夫人太客氣了,來府上叨擾多日,今日又累您專程下帖邀約。如今我只不過是來做客的,若不見外只當我是自家人,可別因為我讓大家拘著禮,一起熱熱鬧鬧的才好。”
到底遠離天都皇城,等級觀念并不堅深,一聽白裳裳這話,一眾人也未覺不妥,都松了面上神情,年輕姑娘堆里漸漸又有了些竊竊的歡言笑語。
白裳裳一面吃著夫人遞來的果子羹,一面瞧著那幾位姑娘圍著案子忙活,這還是她第一次仔細打量這些中原官宦人家的小姐。
一個個都穿著齊胸的襦衫長裙,露出一整段玉頸來,輕如蟬翼的帔帛搭在胳膊上,香肩藕臂在其間若隱若現(xiàn)。
雖花樣各有不同,卻都高高盤成發(fā)髻,格外顯出肩頸的線條,看起來既清爽又嫵媚。一應的柳葉眉,眉心間皆點著花鈿,有的似五瓣梅花,有的則似鳳凰火焰,不拘一格,而那唇彩又是一致的櫻桃點紅。
白裳裳正打量著起勁,忽而聽見太守夫人湊近跟前問道:“臣婦淺陋,不知王庭里可也擺乞巧會?”
聽了這話,明白太守夫人想問龜茲過不過七夕,卻不好像李元禧那呆頭霸王一般直戳戳的,便笑了笑道:“我們龜茲有自己的歷法,跟中原不大一樣,故而并沒有這個節(jié)令。不瞞您說,這是我頭次參與乞巧會,很是稀奇?!?p> 那太守夫人一聽,再見白裳裳一臉好奇的樣子,心里松了口氣,想來她不會挑揀這乞巧會辦得有何紕漏了,于是也便笑道:“原來如此,那不如請公主上近跟前瞧瞧?也好看得更真切些?!闭f話便扶了白裳裳的手,領著她向擺著各式物什的案子走去。
一邊走,一邊又絮絮地向她解釋道:“咱們中原有個傳說,說是天上最聰慧靈巧的仙女兒,一年中只有七夕這一天才能與自己的情郎相會。每逢這個時候都會廣布恩澤,為人間的女兒家開慧。故而在中原,無論貧富貴賤,但凡有女兒的人家都會置辦了香案,擺上敬獻的貢饗,以及女孩子家手做的玩意兒,算是請仙女娘娘過目,保佑姑娘們能得她一分神靈照拂?!?p> 太守夫人的注解與歷史書上說的不差,唯獨就在貢饗上語焉不詳,不知到底拿些什么東西孝敬七仙女,再者女孩子們手做的又都是些什么,這才是她好奇的地方。
于是白裳裳一面笑著點頭,一面開口道:“我常聽我宮里的嬤嬤說,中原的姑娘們個個心靈手巧,原來是這么個緣故,想來都是得了天上仙女的真?zhèn)?。只是不知這乞巧會上,大抵都用些什么寶物來敬獻?”
二人說著便來到了供案旁,眾人見了忙退讓開,案上的一應物件便呈現(xiàn)在眼前。
太守夫人聽白裳裳特意問起,知她對此格外上心,便為她介紹道:“公主請往供案上瞧,一應供品都擺在這呢。咱們中原地方大,各地的民情風俗也不大一樣,府里今年循的是天都的例,也是現(xiàn)如今最時興的。”
“別的物件不論多寡,有三樣東西是必備。一個便是這當中的寶鼎香爐,用以燒香化紙禱告祈愿。第二便是生絲和繡針,請仙女娘娘的靈力護持針線上的功夫。最后呢,便是女孩兒們自己的手藝,倒不拘著都是女紅,也有些糕點、菜品,請仙女娘娘過眼?!?p> 白裳裳一面聽著,一面走近了細瞧,果然見著好些個做工精巧的手工。有香囊、絲絹、汗巾、腰帶,還有幾碟形狀各異的糕點,并幾碗色澤鮮亮的甜羹。
心里不禁感嘆,中原女子果真?zhèn)€個巧手慧心,這一件件物品雖稱不上極品,卻都靈巧精致,看得出費了不少心血。于是,點頭贊嘆道:“果然好手藝,這些都是幾位千金親手做的?”
太守夫人正愁沒機會引薦,聽白裳裳問起,便趕忙把家里的幾位姑娘拉到她面前,開口道:“正是呢!她們幾個閨中無事,便在這上頭打發(fā)打發(fā)時間?!闭f著復又命姑娘們將自己的手做呈給白裳裳過目。
看著那一張張春桃似的的面容,含羞帶笑,捧著自己的得意之作,一面嬌矜自持,一面又忍不住期待著來自旁人的贊賞,白裳裳忽然心中不由泛出些苦澀。
這些勤勉聰慧的女孩兒們,生于這個時代,只能拘于一方小天地,將自己的聰明才干傾注于這些針頭線腦吃食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算練就一雙巧手,始終也不過是親戚口中的一句佐證,用以證明她是個合格的女兒或者妻子。
而那僅有的讓自己引以為傲的作品,甚至都不能輕易流露于外,更莫說獲取世名。除了相夫教子、持家護院,她們的一生,從出生便沒有屬于自己的價值。
所以她們沒有姓名,在家隨父,出嫁隨夫,死了埋在地里,留給世人的是夫與父的姓氏。因為這個女子的一生,都為了這兩個姓氏而活著。
一斛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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