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刃心嘖嘖嘴，說道：“是我的話，最多量力而行。如果那皇帝怕死，我又有刺殺的能力，就假意刺殺，用劍抵著他的胸口，數(shù)落他的罪責(zé)，強使悔改。如果我能力不足，就退居山林，明哲保身。正如你所說，俠義是有所作為，如果什么也做不了，也不需要做無用功?！?p> “在野俠客的主張?！睖亓几袊@道，“其實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分出派系......”
俠客基于這個相當(dāng)根本的問題，有三個主張，衍生出三個派系。這些派系不是武道宗門那樣聚集成堆的派系，而是出于理念而保持聯(lián)系，沒有直接利益相關(guān)的派系。
第一個派系，稱為朝堂俠派。他們主張在皇帝昏庸時，入朝堂為官，糾正錯誤的政治策略。朝堂俠派很容易由官入貴，做了權(quán)貴后便與俠客劃清界限。武陵城的馬氏豪強就屬于此類，他們祖上為俠客，后入軍，一路升官后脫賤入貴，回到武陵創(chuàng)立馬氏基業(yè)。
第二個派系，稱為在野俠派，許多人會輕蔑地稱呼這些俠客為野俠。在野俠派奉行明哲保身，在知不可為后，選擇避居不問世事。這樣的主張，在大部分人上看來過于懦弱、消極，不受世人所喜。溫良就屬于在野俠客。
第三個派系，稱為黑衣俠派。黑衣俠派必穿黑衣，打扮類似刺客，他們認(rèn)為要英不僅是刺客鼻祖，也是一位俠客，所以他們師法要英，行刺殺之事。要英敢殺準(zhǔn)圣人，那要英的后輩也敢繼承先賢之志，刺殺昏聵的皇帝。
這一脈與刺客相像，唯一的區(qū)別在于刺殺的理由。刺客多是為五銖錢殺人，而黑衣俠客則是為義殺人。當(dāng)然，為錢和為義的界限，有時候就突然變得模糊不清，于是一些黑衣俠客變成刺客，一些刺客變成黑衣俠客。
“涉及到俠義的根本，堅持不同的義，就會做出不同的選擇。”溫良說：“所以說，對俠客最大的考驗，就是對義的考驗。比如這么一個情況：乙救甲性命，甲立誓要護乙周全。今甲受命為官，緝拿犯人，乙亦在緝拿名單之中。甲該如何？是放乙離去，還是逮捕乙。”
趙刃心忽然意識到什么，問道：“也就是說，考驗已經(jīng)開始？”
這些問題直指俠義，顯然不是閑談。溫良不經(jīng)意間就開始了考驗。
“沒錯，第三個問題。于不經(jīng)意間開始考驗，是不是就不緊張了？”溫良得意道。
趙刃心語塞，“我也不會緊張?！?p> 俠客有五義，即恩義、信義、忠義、知義、仁義。恩義，代表知恩圖報，具體說是滴水恩涌泉報；信義，代表一諾千金，言而有信；忠義，代表盡忠職守，他與信義類似，但一個對人，一個對事；仁義，代表懲奸滅惡，鋤強扶弱。
甲的問題，拋開外在，觀察根結(jié)，是義與義的碰撞。甲立誓要護乙周全，代表著信義；甲受命為官，緝拿犯人，代表著忠義。現(xiàn)在，忠義與信義二者相沖，不能兼得，俠客該如何取舍？
問題最難的地方在于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出于信義，甲必須救下乙，但救下乙就代表違背忠義。同樣的，甲逮捕乙，就代表成全忠義，違背信義。
信義和忠義，你選哪個？
趙刃心問：“信義和忠義，難道還能舍棄？”
溫良回答：“那得看你。你認(rèn)為可以舍棄就可以舍棄，你認(rèn)為不能舍棄就不能舍棄?！?p> 越是堅持，越是代表珍貴；同樣的，越是珍貴的信念，越是要堅持到底。難道說，要把五個義分門別類，比較出一個價值來，舍棄價值最低的，堅持價值最高的......
商賈給萬事萬物標(biāo)價，甚至能給自己的性命安排一個價格，但是俠客不是商賈，不可能說給信義標(biāo)上價值一千枚金五銖，給忠義標(biāo)上一千五百枚金五銖。如果那樣的話，俠客還是俠客么，俠客不是成了市儈的商人？
溫良提醒：“你可以再仔細想想，但不要考慮太深。思考太多就會迷失，忘記內(nèi)心真正的選擇?！?p> “可以兩個都不選么？”趙刃心苦惱道：“忠和信都不能舍棄。難道就沒有一個雙全的方法，同時護住忠義和信義？”
溫良揶揄道：“或許有，或許沒有，誰知道呢。如果你想出來，一定要告訴我，我也不想失去任何一個。”
趙刃心不理會溫良的揶揄，吸三口氣，肯定道：“兩個都不選，我不能失去任何一個?！?p> “你確定，太貪心了吧？！這么做的話，信義、忠義都失去了?！睖亓荚尞惙浅?。如果兩個都不選，一則，沒有護住乙，失去信義；二者，沒有盡忠職守，失去忠義。
趙刃心以不可理喻的語氣說：“反正就是不能選。如果發(fā)生類似的事情，總該努力去找第三個可能...我說不出為什么，反正就是不行。”
“你確定？”溫良再一次重復(fù)。
趙刃心堅定地點點頭。
誠心石安安靜靜地躺在溫良的手中。溫良會心一笑。
五義不是割裂的五個部分，五義是一個整體，稱為俠義。
俠客是很貪心的，他們不要殘破的俠義，而是要完整的俠義。如果通過委曲求全，犧牲信義換取忠義，或者犧牲忠義換取信義，其本身已經(jīng)違背堅持的原則，不管選擇哪一個結(jié)果，都將失去全部。當(dāng)你放棄信義，剩下的四義也將遠去，這就是俠義！
選擇的真諦，不是犧牲其中之一，而是保全所有。
“那么不管這個問題的對錯與否，讓我們接著說第四個問題?！睖亓颊f：“海外有仙山，名為蓬萊山，仙人渡海而至，手捧九轉(zhuǎn)不老丹。仙人欲以金丹相贈，聘你做供奉護法，可與不可？”
民間傳言，東海極深之地，有三座仙山，曰方丈、曰瀛洲、曰蓬萊。仙山靈氣氤氳，蘊育仙花奇木無數(shù)，仙人采靈藥制靈丹，可得永壽。
外丹之道，丹藥以轉(zhuǎn)數(shù)論高低。九轉(zhuǎn)之丹，即是神仙才能煉制的稀有無比的仙丹。九轉(zhuǎn)丹藥又稱九轉(zhuǎn)金丹，或稱九轉(zhuǎn)不老丹，傳說服用后能使凡人獲得天地之壽，白日飛升，成仙得道。
溫良補充一句：“供奉護法，類似武道宗門的長老、客卿。尋常時候，宗門會給予供奉之資，助長老客卿修煉，但當(dāng)宗門遇到大事時，也長老客卿也需要出手相助?！?p> 先不提仙山、仙人、九轉(zhuǎn)金丹存在是否合理，如果確實存在九轉(zhuǎn)不老金丹，有人以金丹相贈，聘你做供奉護法，可與不可？
趙刃心皺著眉頭考慮。前面的幾個問題，雖然有刁難的成分，但都以現(xiàn)實為依據(jù)，確實有可能發(fā)生，現(xiàn)在這個問題則不然。他雖聽過延年益壽的丹藥和功法，但從沒見過使人獲得天地之壽的仙丹。仙丹，不就是一群想長生想瘋了的人杜撰的東西么！
回到正題，做供奉護法看似沒有損失，但這里其實存在隱患。長老、客卿維護門派利益，不可避免得干些利公損私的事情。這里的私，不是自私的私，而是私人的私。這個私，就很可能是違背俠義！
有人會說，這都是不一定的事情。但是，防范于未然，不可補救于已然！
如此，問題的極端情況，就可以轉(zhuǎn)變?yōu)椤L生換俠義，可否？
“不可！”趙刃心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