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蕩漾。
湖邊坐著兩個人。
安成林把帳篷搭好,看了看漸晚的天色,醉醺醺的殷紅的色彩。
萬里都是暖色的光。
安成林拍了拍里面:“不進來坐坐?”
沈月因看了看,蹲在湖邊沒有動,手里還拿著一根狗尾巴草,微微晃悠著,卻是答非所問:“你就搭了一個?!?p> “挺大的。兩個人睡可以了?!?p> “……我想一個人睡。”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攤手無奈道:“晚了,我今天就帶出來一個大的。”他看了看天色:“我們現(xiàn)在回去好像也來不及了?!?p> 沈月因揪著狗尾巴草,長了長嘴,最終什么都沒有說。
他們在已經(jīng)走了三個多小時代的路了,最后才找到這個地方。
他們第一次相見,哦不,他見到她的地方,她以為只有自己不識路,沒想到,邊上的人一臉淡定,其實也是個不識路的。
她有些無奈。
都這樣了,還能怎么樣呢?
她的腿腳酸麻,自己揉捏了一會,然后敲了敲腿側(cè),以緩解這種感覺。
沈月因看到地上光滑的赭灰色石頭,光華流轉(zhuǎn)下閃著熠熠的光輝,她心思一動,捏起一個丟進湖里。
滿湖紅色的波紋動蕩,圈圈蕩漾,粼粼的光閃著。
“你第一次見我,我在干嘛?”對她來說,那并不是一個很快樂的回憶,而人,對于不快樂的東西總是苛刻的,就連記憶的位置都吝嗇給幾分。
幾年的時間,時光已經(jīng)模糊了很多細節(jié)。她幾乎想不起來那時候她究竟在干嘛。
“唔,那個時候啊……”安成林所有所起,沈月因面上一派鎮(zhèn)定,心里卻有些緊張。
耳朵已經(jīng)豎起來了。
她不看他,卻在仔細地聽。
不愛他的時候,做什么好像也沒有關(guān)系。
在意一個人的時候,怎么會心如止水呢?
那個時候,她究竟在做什么呢?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她雖然沒有開口問過,但并不是不在意,不好奇的。
安成林摸著下巴,思索著,笑意溢出喉口:“你那時候在吃燒烤!”
沈月因頭上一陣黑線。
怎么可能?!
安成林看著她的模樣,兀自笑了起來,爽朗似清泉在山間流淌。
他手肘撐著膝蓋,提條件:“你過來我就告訴你?!?p> 沈月因沒有動。
“我聽說這里晚上的時候蛇會出來活動。”
沈月因動了動。
“喂,你餓不餓?”他溫柔出聲,走了三個小時,他都餓了,他還就不信,只吃了一點點的她,會不餓。
沈月因動了幾下,最后作罷似的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虛浮,安成林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穩(wěn)穩(wěn)地落在毯子上。
“嘗嘗?!彼麥厝岢雎?,沈月因發(fā)現(xiàn)面前多了一樣東西。
裝在保鮮袋里的三明治。
“你做的?”雖說是問句,語氣已經(jīng)篤定了。她確實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多才多藝,尤其是在廚藝上造詣頗深。
對比之下,她的三腳貓的勉強廚藝,簡直不能看。
她接了過來:“你還會做三明治?”
“是啊,這個東西簡單么,其實,留學的時候我是當早餐吃的?,F(xiàn)在正好,果腹是沒有問題的。要是不喜歡,包里還有面包?!?p> 他看著她吃,她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四目相對,似乎都有話說。
最后誰卻都沒有說。
還是安成林先打破了僵局:“……好吃么?”
微微沙啞的低沉嗓音,拂過心頭。
沈月因訥訥地點了點頭,指了指他的:“你怎么不吃?”
她望著他,感覺到他眼里驟深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事情,用心想,還是能感覺地到的,她斂眸:“我……還沒有準備好?!?p> “我知道?!?p> 明明沒有頭,沒有尾的話,兩個人都明白了。
四周的蟲聲斷斷續(xù)續(xù),夕陽的光輝投在她的臉上,睫毛上都是幻夢般的光輝。
他忽然躺在了她的身邊,雙手交疊枕在頸后,望著天空藍的帳篷頂,靜靜地不說話。
沈月因吃完最后一口,也躺了下來。
他們,其實都很累了。
兩個人,走了三個小時,對于平時基本上用車代替腳的人,都是不太習慣的。
她閉上了眼睛,有些倦意。
卻聽到他的聲音,好像小夜曲一般婉轉(zhuǎn)動聽,聲音很輕,寂靜的夜晚,也只有在這樣小小的空間中,才能勉力辨得清晰。
她意識到,他大概是陷入了回憶,又或者,他在這個時候說,并非希望她聽見。
縹緲的聲音好似遠古的鐘聲,滿是時光浸潤的味道。
“那個時候,我媽媽……她剛剛?cè)ナ懒?。我一個人出來散心。然后看到一個女孩,我很熟悉這里,因為來過幾次……”
沈月因握住他的手,有些顫抖的手,一個人總是有感情的,平時可能看不出來,但是并不意味著,不存在。
安成林頓住了,回握住她的手細膩白皙,十指相扣。他接著說下去——
“她好像迷路了……最后蹲在湖邊上?!?p> “我知道她需要幫助,可是我就是沒有去幫她。孤立無援的感覺,那時候的我,迫切地想要另一個人也去體會一下,即便只是短短的一刻?!?p> “她在擦傷,我沒見過旅行出來真的帶藥水的,但是,她帶了,擦的很仔細,不知道什么時候跌傷的?!?p> “我感覺她有點問題,因為她的臉色一直很白,是那種有點愛你他和的白。果然,沒有多久,那個女孩就捂著肚子了……理智告訴我,我應(yīng)該去了,道德告訴我,我必須要去,可是……”
“我沒有動。我只是單純地想看一看,這個時候的你會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孤立無援的時候,能做什么不讓自己那么痛苦呢?看著你,好像就能用為我自己指條路一樣?!?p> “再后來,那個女孩……拿出了幾張白紙,疊了幾個小船,靠近湖邊,放了出去……”
沈月因也仿佛記憶復蘇一樣,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畫面。
安成林忽然笑了起來,“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小船過去,好像真的能看到什么希望一樣?!?p> “說實話,那個時候我覺得那個女孩有些蠢,幾個船又能做什么,真的能渡人過苦海么?答案是否定的。”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可以,最后竟然是信了幾艘紙船??吹侥阃埓?,大概說了什么打氣的話,看到你眼中漸漸又恢復的光芒,我確實有些震驚。心里的第一個想法是——”
“這個人,和我完全不同?!?p> “這個世界上我最相信的是自己,我從來都不可能去相信幾艘沒用的船的?!?p> “可那時候,鬼使神差的,我看著那船在湖面上動蕩,感覺自己也得到了救贖。我從來不曾相信的東西,有一天居然救了一個執(zhí)迷不悟的我?!?p> “……好像一切,都有了悄無聲息的改變。但我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p> 他望向她睜開來的雙眼,明亮溫柔,有情愫似暗香在浮動,他理了理她的碎發(fā),微笑道:“后來我才明白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只能相信那些曾經(jīng)對我無用的船。我想著,她這些年,恐怕也是這么過來的?!?p> “我失去愛的人那么痛苦,而有的人卻從來不曾擁有過。須臾有了,又被殘酷收回?!?p> 沈月因閉上了眼,不愿再聽。他自然也不再說下去。
他摟著她的腰肢,將她帶向他的身體,有力,溫暖,適合療傷。
沈月因伏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所以,你是在可憐我?”
她知道不是,卻還是這么問了。
“不,”他蹭了蹭她的頭,發(fā)間的清香散開來,好似蠱惑:“我是這一世注定來陪伴你的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