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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華錄

新修第七章 東向忽已晚

流華錄 清韻公子 3509 2024-08-14 22:48:26

  按照預定的行程,孫原一行出雒陽虎牢關(guān),在圉鄉(xiāng)乘舟,沿陽渠東進,再入伊水干流,東入大河(黃河),一路北上直達黎陽,再由黎陽乘車前往魏郡治所鄴縣。水陸計有三千四五百里,預計需要一月行程。

  劉和留給孫原的六駕馬車與張鼎的三十六驍騎,被孫原一并帶走了,可見孫原之得寵。天子雖是抓住了機會讓孫原上位了,甚至還狠狠陰了一把三公,卻也把孫原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天子很想讓孫原向豪族靠攏,利用袁家、崔家的勢力擋一擋外戚和宦官的反撲,可是孫原并沒有從太學招募世家子弟,所以天子親派了張范,甚至還搭了一個黃門侍郎,以作出孫原是世家豪門子弟的假象;也正因為窺破了這一層,袁滂讓袁渙、袁徽兩人追隨孫原左右,這個分量已足以把孫原推向以袁家為首的世家門閥陣營了。

  而如今天子更是拿孫原性命做賭注,制造出和世家門閥聯(lián)手的姿態(tài),迫使外戚和宦官聯(lián)手,可想而知,門閥世家不僅僅在爭魏郡太守這么件小事上狠狠栽了,更是被天子狠狠陰了一把。估計此刻,司徒袁隗正準備迎接朝堂上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了。

  桓范五代帝師、趙儉三代名臣、張范留侯之后,都是名門之后,眼光見識自是不俗;射堅久居宮廷,朝堂之爭了然于心;袁渙更是得知他父親的謀算——這五個雖然不曾言語,卻都已知道,此刻他們都成了天子的“棄子”,唯一的正途便是與孫原一條心,孫原到底是天子的人,只要度過此次狂風席卷,將來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一路上這幾人一言不發(fā),唯獨射援與華歆交流頗多,一路上聲音不絕。眼見得出了京兆,孫原都在車內(nèi)一言不發(fā),實在不知道他心中謀算什么。終究還是張范忍不住了,駕馬到車駕旁,拱手道:“公子此行沿途不安全,可有什么打算?”

  孫原望向窗外,雖然是張范在側(cè),桓范、射堅兩人也跟在后頭伸頭張望,心中已然有數(shù),只不過看似并未把幾人擔憂放在心上,隨口問道:“聽聞潁川的‘月旦評’名譽天下,不知道公先兄可曾去過?”

  “月旦評”便是許劭、許靖兩位名士主持點評天下人物的聚會,每月月中都會有大批儒生名士慕名而到豫州潁川郡,以求得許劭一語點評。

  張范一聽便臉色有些怪異,他乃留侯張良之后,素來低調(diào)行事,自光武中興起,朝中多少世家門閥都想與張家聯(lián)姻都以失敗告終,可見張家素來不參與黨爭,月旦評處朝野之外,肆意抨擊朝廷用人政治,自然是張家敬而遠之的對象。所以張范雖然知名,卻不曾參與“月旦評”。

  孫原一看他模樣,心中多少有數(shù),笑道:“正月十五該是‘月旦評’的日子,公先兄可否與我一同去?”

  鄴縣位北,潁川于南,張范一聽便知道孫原的意思,想南轅北轍、繞道而行了。

  張范皺著眉頭躊躇了一會兒,又問:“公子打算雖好,只怕會誤了赴任的期限。不知可有另作安排?”

  孫原輕輕搖頭:“佛曰:不可說、不可說?!?p>  張范為之啞然,他并不曾學佛學,不知孫原為何冒出這么一句機讖,不過從字面上看,也知道孫原已有準備,自然不便說。這邊剛剛退下,身后便聽有人叫他:“公先先生!”張范回頭看去,卻見上來一騎,與他并駕齊驅(qū)。

  “張屯長。”

  張范卻是認得,乃是這一屯緹騎的屯長,姓張名鼎,字子桓。當下兩人在馬上互相致意,便見張鼎馬近身前,低聲細語:“這一屯緹騎會按原定路線前往鄴城,百人之眾當可避過耳目?!?p>  “原來如此?!睆埛缎闹邪蛋捣Q奇,這張鼎不過是臨行前太常府剛剛派遣過來,張鼎與孫原看似素未謀面,卻不知道何時和孫原商定了這等謀算。

  “不過,子魚先生和公先先生要隨我同往鄴城?!睆埗πΦ溃肮诱f了,鄴城此時危機四伏,需要兩位大人暫時代他主持大局。”

  張范看著眼前這小小屯長,年紀也不過十九二十歲,長得倒也英俊,卻讓他覺得頗有一股凜然英氣,不像是未及弱冠的模樣,著實猜不到如此人物為何只是南軍一小小屯長。至于孫原,恐怕早就料及了自己不會前往潁川參加“月旦評”,早已安排自己和華歆兩人先行前往魏郡就任。

  自雒陽到圉鄉(xiāng)自有馳道,一路上腳程倒是快,一行人隨即在驛站換了水舟,沿伊水北上。

  伊水為大河支流,南北舟車匯聚于圉鄉(xiāng)渡口,為保安全張鼎選了一艘大艦,連一個船夫水手也不要,一百緹騎盡數(shù)上船,乘風而去。

  大艦之上,張鼎手按劍柄,迎風而立,身側(cè)張范、華歆亦在身側(cè)。

  “公先先生以為如何?”

  張鼎看著大艦之后的滾滾河水,笑問張范。

  “金蟬脫殼,妙不可言?!睆埛稓J佩之極,拱手而拜。

  “尚未到放心之時?!比A歆遙指河面,兩人隨他指向看去,卻見滔滔水面,遠處十余只小船正上下漂泊,卻都與大艦一個方向。

  “子魚先生放心,皆在意料中?!睆埗Π寥灰恍?,“張某已布漁網(wǎng),愿與二位共享‘佳肴’?!?p>  兩人互視一眼,只覺張鼎深不可測,絕非等閑南軍屯長。

  “快看,近了?!?p>  不遠處的小船閃現(xiàn)出許多人影,張鼎冷笑一聲,手已按劍柄。

  等待這些殺手的,是南軍驍騎的強弓勁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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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空站在船頭,看著對面那位深陷重圍的少年,搖頭感嘆。

  蔡瑁站在他的身后,為他撐了一把傘。

  他以為縱橫江河、令豪門富戶聞風喪膽的“錦帆賊”是何等的兇神惡煞,如今親眼看見,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翩翩少年。

  甘寧拄著長刀跪在船頭,他身上中了兩刀,全身染血,鮮血、雨水交織流淌,在他身下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水潭。

  黃忠站在他的身前,手中弓已張開,兩支利箭已然在弦,直指他的咽喉。

  “棄刀,束手就縛?!?p>  甘寧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漢子,眼睛里如同要噴出火來。

  就是這個人,一箭射穿他船上的風帆,一柄刀連傷他十七名手下水手,傲然站在他面前。

  “你是誰,竟然如此厲害?”

  張弓之人一動不動,弦已緊繃,只要他略微一動,長箭便會射穿他的喉嚨。

  “棄刀?!?p>  他混如天神,殺氣凜然。

  甘寧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

  仰天狂笑,長刀如虹!

  妖艷的刀光有如長天迅雷,撕開了水幕,劈出了一道冷艷。

  黃忠瞬間后退,刀芒擦身而過,腳下的船板竟被這道刀勁生生劈開!

  退的那一瞬,箭已離弦!

  長箭瞬間入體,卻不是射穿了他的喉嚨,而是射穿了他的大腿。

  巨大的勁道透體而過,竟生生地把甘寧釘在了船板上!

  長刀脫手而出,甘寧轟然倒地,發(fā)出了聲嘶力竭地痛吼。

  “怎么可能……”

  他勉強抬頭,自己的腿上只有一截雕翎,整支長箭竟然穿體而過,直入船板。

  何等可怕的勁道!

  “你是誰?”

  黃忠看了一眼不能動彈的年輕漢子,馳弓收箭,轉(zhuǎn)身而去。

  “喂!告訴我你是誰!”

  甘寧虎目欲裂,他十四歲縱橫三川,還從未見過如此高手!

  “南陽黃忠黃漢升。”

  他一息不停,直奔趙空身前,微微躬身行禮,便站到身后,與蔡瑁并肩而立。

  “漢升好功夫。”

  蔡瑁目不斜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黃忠不知這是贊美還是別的,他不曾看到他臉上模樣,隨口答道:“忠匹夫之勇,不及蔡長史運籌帷幄?!?p>  蔡瑁一笑置之,仿佛并不覺得過譽。

  趙空看著遠處已被南陽官兵圍成一圈的甘寧,搖了搖頭,笑道:“年輕人終歸是年輕人。是個好材料,不過用之前還需要壓一壓——德珪以為如何?”

  “都尉說的是?!?p>  蔡瑁微微頜首,臉上帶著淡淡笑意。

  趙空轉(zhuǎn)身,身后兩人同時后退,待趙空過去,便相隨左右。

  蔡瑁低聲詢問:“大人可是要回去?這賊人如何處置?”

  “德珪……”

  趙空突然止住了腳,微微側(cè)臉,余光看著蔡瑁,冷冷地道:“你莫不是以為……本府君不知你是如何思量的罷?”

  蔡瑁心頭一抖,手中紙傘也猛然一抖:“瑁不敢?!?p>  “你知道位置就好?!?p>  趙空再度向前邁步:

  “那些個豪門富戶做的事情我知道的差不多了,也算是該殺。甘寧殺的人是多了點,權(quán)當是他劫富濟貧了?;仡^至書給荊州刺史徐鏐大人,就說甘寧的命我保下了,用人之際,本府君可管不了這許多。中間言辭你自己掂量?!?p>  “諾?!?p>  趙空又側(cè)臉看著黃忠:“漢升,這小子不錯,跟著你吧。”

  黃忠躬身點頭:“諾?!?p>  “回城?!?p>  次日,南陽都尉從事蔡瑁手書,三百里快馬急送長沙漢壽荊州刺史部:

  ……寧將賊眾來往行船,為盜殺人,行蹤飄忽。都尉空以富戶諷信誘之,復使屯長黃忠以弓手圍之,忠傷其眾十余,生擒寧,降其眾三百余??找云溆挛淞粲谩?p>  徐鏐接到書信,不禁苦笑搖頭,這位趙空大人果然目空一切,殺人之罪便輕輕掩蓋過去了。

  荊州刺史府只有上書之權(quán),無非行監(jiān)察之事,司上計之職,趙空至書而來,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絲毫未把他這個刺史放在眼里。

  荊州刺史府從事秦頡是徐鏐的左右手,本是南陽太守最適宜的人選,莫名其妙被人搶了去,很是沉郁,此次趙空書信前來,不由更有些怒意:“大人,此事如何處理?”

  “算了吧?!毙扃B揮揮手,嘆道:“趙空知道此時是用人之際,這件事就先按一按吧?!?p>  “諾。”秦頡不懂徐鏐的意思,反問道:“大人說‘用人之時’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會明白的?!毙扃B笑了笑,道:“等正月過了,你便整理文書,二月隨我往帝都?!?p>  “大人……”秦頡不解其意。

  “南陽太守沒有了,便去三公府吧?!毙扃B笑了笑,“我和太尉楊賜大人還是有些關(guān)系的?!?p>  秦頡登時大喜過望:“多謝大人提攜!”

  徐鏐拿起這封快馬急書放到燈上燒了,淡淡道:“荊州這個亂局,自此便有你們這些后輩們?nèi)ヴ[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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