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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行

第一節(jié)

不堪行 崔丙子 4630 2020-11-14 11:04:57

  楚國,清明坊,桑園檀舍。

  這處宅院買下已經(jīng)有整整五個月了,修葺的工程前幾日才將將完工。

  “美哥哥,你不高興嗎?”文末拿著把木劍正練著哥哥教她的那套劍法。

  作為看孩子的人,看著文末整日的讀書練劍,不僅時時有事而且做事事有進益,桑晚哪里還能不高興。但是作為一個明事理懂廉恥的大人,桑晚從文末勤奮的身影里把自己的懶散看的清清楚楚。

  桑晚慵慵懶地抬頭回應文末一個含笑的眉眼,繼續(xù)在廊下臥著喝酒撫琴。修改院子時,他就把廊下也鋪了層席墊以便能像現(xiàn)在一樣愜意。

  搬來近一個月,桑晚剛開始還練練把式,這幾天漸漸改成了修花剪葉,飲酒彈琴,閑散了又何止一點兒。

  “來?!睂χ哪┱f了聲,桑晚便也坐了起來,“這么勤奮?又不笨?!?p>  文末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廊邊,“在家總得找點兒事兒做,不然多無聊。而且在先生家里住的時候,先生天天看書,我要是不練習些什么,總覺得過意不去。”

  “楚正?先生?”桑晚眼波流轉(zhuǎn),大氣沉穩(wěn)里又溢出多情來。

  “嗯?!蔽哪┯昧c頭。

  “他,如何?”

  “先生可好了!先生教我讀詩畫畫,在韶山的時候還帶我去山上采藥。他說讓我叫他明直就好,但是我覺得還是稱呼先生好些……”

  聽著文末滔滔不絕,桑晚倒也不煩。

  “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文末不好意思地笑笑。

  桑晚搖搖頭,“他帶你認識皇帝的?”

  “算是吧,那次我們出門去城郊的園子玩,碰到了皇帝和那個侯爺?!?p>  “聽說過。”桑晚抄起手倚在了門邊,“他們覺得你很有意思?”

  “誰知道?我還覺得他們沒有意思呢?!蓖χ鄙戆?,文末一臉不服氣的樣子。

  桑晚偏了下頭,“準你入宮玩?”

  “嗯,那倒是?!蔽哪┬沽藙牛僦煊终f到,“可是宮里一點都不好玩?!?p>  桑晚動動眉眼,讓文末接著說。

  “宮里好累,在哪里呆著都累,怎樣都累。”

  “還好吧?!辈恢峭蛄诉h處,還是回想什么,桑晚出神地喃喃道。

  看看桑晚,又看看桑晚望向的遠處,文末嘆了氣起身又準備練劍,“我什么時候才能像美哥哥這樣厲害?”

  果然,這份懶散,這份閑適,是別人求之不得。于是桑晚便心安許多,接著撫琴。

  又練了幾遍可總是不太順,坐到石椅上,文末噘嘴苦苦地笑了笑。搬來桑園檀舍雖不能像原來那樣可以出門,但每天讀書練劍,還有這樣一個大美人陪著,她還是很開心。

  “來。”桑晚拿過文末手里的木劍想點撥她一二。

  持劍在手,且不說桑晚發(fā)力穩(wěn)準,僅是兩三下便有了行云流水般的氣勢。

  “哥哥說這式叫‘杏花落雨’,肩肘用力連貫巧妙,難以掌握,我自己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蔽哪┮娚M砣绱藚柡Γ植幻鈫蕷?,“美哥哥好厲害,我學什么都慢吞吞的。”

  看著末兒也累了,桑晚放下劍坐下了下來,指了指墻外,“出去?”

  文末雖已進京快一年了,但起初是住在楚正府上受教,沒什么機會好好出門看看,而今住在自家的地方可哥哥還是不放心。

  “不行。哥哥那天不是說了,不能隨便出門嗎?”

  滿腹牢騷,千般怨懟,桑晚都凝練成了一個白眼和一臉不屑。

  “之前遲夏值完崗可以帶著我出去看看,但是哥哥不放心我出門,怕我被別人欺負,更擔心我下手沒分寸打壞了別人?!蔽哪┯悬c兒難為情,她之前從沒覺得自己想出去玩兒是一件這么麻煩的事情。

  坐到庭院里的石椅上,桑晚拄著頭,一臉求解釋地看著文末。

  桑晚琴技非凡,雖落拓不羈、不拘禮節(jié),但待人以誠、心思細膩,可謂風骨朗俊,滿京名貴無不折腰于他??蛇@美琴仙千好萬好,唯獨一點讓人受不了,話少。不是一般的少,是能不說話就絕對不說一字的少,不過萬幸他眉眼不僅好看如畫而且還會說話。

  “有一次我跟琥珀鬧著玩,一不小心差點兒把他手弄折了……”

  皺著眉點了點頭,桑晚指了指文末又指了指自己,“兩人,走?!?p>  楚國,光大坊,楚府。

  閑暇時楚正喜歡在書房待著,府中除了上下使役,便只有他一人了。

  文末搬走將近一個月,楚府上下整潔之外,又應和著這清秋時節(jié)添了不少冷清。

  身為四品的禮部尚書,皇帝多次恭請才得以一見的賢士,原本就是眾人巴結(jié)的對象,可楚正深居簡出,而且除了必要的上朝覲見之外,幾乎足不出戶,以久居山野粗鄙少禮為由拒絕了王公貴族們的各種邀請。有人說他潔身自好,也有人說他沽名釣譽。就在坊間的流言傳的風生水起之際,又有人說看到皇帝與楚正進出皇家園林,有說有笑還傳言準許隨時入宮,再加上出臺的幾個新法又頗有成效,這一下關(guān)于楚正的傳言就更加沸沸揚揚了,什么文曲轉(zhuǎn)世什么山中仙人的。

  可在家里的使役看來,這楚大人和其他人也沒什么區(qū)別,而且還格外喜歡愣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動不動就能愣了半天。大伙兒一致認為,肯定是大人心里的事兒太多,是心病,于是便明里暗里的開始了為大人排憂解難的作戰(zhàn)方案。

  “大人,您今天還釣魚嗎?”

  “不了,回書房吧?!?p>  前幾日楚正好不容易有些閑情說想釣魚,今日難得有時間結(jié)果又要回書房,管家很是不死心。

  “大人,今日天色偏沉是釣魚絕好時候,您……”

  “是啊?!表樦芗业氖?,楚正抬頭望了望天,又轉(zhuǎn)身向臥房走。

  “大人,您每日公務(wù)繁忙也該散散心……”

  “俗事纏身,道心不定,怎么釣得上魚呢?”

  管家話未說完,從后門的方向跑來一人回話,“大人,這是老大人來的信?!?p>  楚國,百市街。

  “美哥哥,這里到底是哪兒。”

  “百市街。”

  “之前每次到無憂館找你都是坐馬車,還從來沒在街上看過?!?p>  “不急,慢慢看?!?p>  天色將暮,正是熱鬧的時候。雖談不上是摩肩接踵,但也是人頭涌動。有許多攤鋪擺著的那些小玩意兒文末見都沒見過,桑晚就領(lǐng)著她一家一家看,一件一件的買。

  “這不是美琴仙嘛,怎么今日清閑帶著貴客逛到這兒來了?”冤家路窄,袁卿書正站在二樓欄桿處,手持團扇,掩面而笑。

  那一年九月既望,蘭香院花魁袁卿書要與才到京城初露鋒芒的桑晚搭臺斗舞斗琴斗詩書。京城內(nèi)的公子哪里知曉桑晚是何人,自然是全押袁卿書贏。

  申時初刻開賽,逾了申時便算不戰(zhàn)而降。袁卿書初刻便一身華服悠悠落座,眾人無不稱贊,可桑晚卻遲遲不到。眾人紛紛起哄之時,只見桑晚稍綰發(fā)髻,一身素衣,攜琴而至。

  “昨夜貪杯,告罪?!?p>  也不待袁卿書多說什么,他便席地而坐,張琴而奏。只那一曲,美琴仙桑晚便成了王子皇孫求之不得的心頭摯愛。

  自初見面,袁卿書與桑晚便成了京城百市街上為人津津樂道的對手。

  “失禮?!碧ь^見是她,桑晚也沒太在意,只不過領(lǐng)著末兒桑晚不想惹什么事來,致了歉便往前走。

  “別走啊,琴仙,你不常來,還不進來坐坐嘛!”說著,十幾個花枝招展的姐姐就圍了上來。

  “美哥哥,美哥哥!”三擠兩擠,文末就找不著桑晚了。

  被推搡著進了蘭香院,桑晚好像還挺享受的也沒著急找末兒,就任著自己被推到大堂中央。打眼細看,袁卿書就站在二層一側(cè),他便已明白了十之八九。

  “美……桑晚!”文末正站在一旁低聲叫他。

  桑晚沒什么好避諱的,他走到文末身邊,落落大方,“看著?!?p>  說著,他便找了個還不錯的位置讓文末坐下了。

  “琴仙,還真是體貼啊?!痹鋾畈捷p移,望著桑晚的眼神可謂楚楚動人。

  “自然。何事?”

  此刻蘭香院內(nèi)外,已是圍的水泄不通,琴仙花魁難得一遇的當面較量,誰甘心錯過。

  “桑公子帶著客人在我蘭香院門前逡巡,怎么就成了是我邀您前來了?莫不是無憂館人少冷清想來此處打發(fā)時間?”

  “費心。彈唱一曲?”桑晚看向袁卿書,二人目光相對,火光四濺。

  “桑公子能彈善舞誰人不曉,不才在下愿意為公子伴奏,但請公子一舞。”

  桑晚含笑致意,褪下外衣,細細疊好遞給了文末。見文末一臉不明情況,桑晚眉頭上挑,眼神溫柔,解釋道,“舞劍?!?p>  不待多說,袁卿書琴彈《流水》,琴聲淙淙悅耳,恬靜平和,舞劍如何才能與之相配?眾人看向桑晚,心中不免擔心又滿是好奇。

  桑晚手中提劍,赤腳慢走,不慌不忙。琴聲如清泉細流,桑晚反手甩出一個劍花,舞出一套眾人前所未見的劍法,只見他偶彈劍身,鐵聲錚錚猶如雨打芭蕉。

  眾人不由得驚嘆。

  手中雖著彈琴,袁卿書卻緊盯著桑晚,不管人們是說她不服氣也好,說她由愛生恨也罷,今日她就要與他當眾斗上一斗,計上心頭,手中的涓涓流水漸成浩浩湯湯之勢,再幾個轉(zhuǎn)調(diào),琴曲竟由《流水》變到了《聶政刺韓傀曲》。

  抹劍托劍,桑晚也順勢換了一套劍法,一雙明眸望向袁卿書,眼中清澈,唇邊卻帶著一絲狡黠。

  袁卿書被他這一看,心中一悸,手中險些失了方寸,“賣弄!”

  文末看著那一招一式,驚愕不已,那是她才練的那套“玉門十六式”。

  桑晚踏著樂點,邊舞邊唱。

  眾人浸潤其中,恍惚不知歲月。

  一曲將盡之時,桑晚忽的微抖手腕,輕扔銀劍,抬腿一腳向場邊踹去。一聲脆響,劍入木一寸有余,直插在幾個高大武人面前的地板上。

  場子陡然冷清,桑晚挑眼看向袁卿書,寒意刺骨,“你我恩怨,何累他人!”

  袁卿書也怒了,明明想贏的光明,偏偏身邊有這般蠢材!

  原來是蘭香院的管事見二人斗得如火如荼,自己的花魁又落了下風,便派了幾個打手圍在了文末身邊,想以文末為威脅逼桑晚認輸,可還沒得逞便被識破。

  桑晚最恨此種下劣的手段,勃然而怒,好個性情中人當真是見不得為非作歹,飛身拔劍要取那幾人性命。眾人見勢已是驚得默然無聲,哪里還有人敢上前相勸。

  “美哥哥……”

  文末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到桑晚身旁,手里還抱著先前桑晚遞給的東西。

  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沒理會,桑晚上前拔劍便刺。桑晚一向任性而為,此時怒氣難平就更顧不得其他了。

  那幾個還不明就里的武人還未及反應,劍光已在眼前。

  這天子腳下京城重地,下了如此狠手,桑晚怕是要受重罰的。

  “桑晚!”僅在瞬間,文末攥住了桑晚的手腕,但可惜還是晚了一點點,劍已然刺破了衣服。

  圍觀眾人眼神驚愕的望著文末,像在看一個怪物。按理說桑晚只是個賣藝的俳優(yōu),琴棋書畫該是上乘,但他劍術(shù)在這世上也可稱得上是一流,京中諸多高手都難拿他奈何。剛剛那一劍,桑晚就算不是盡了全力,也至少有七八分,這孩子竟能一把攥住,不說敏捷迅達,單評力道已是異常驚人了。

  此時袁卿書才急急趕來,杏目含怒瞪著管事,緊咬銀牙恨恨地罵著。幾乎從不出面的老板娘也急急下樓,不得不親自道歉。

  沒想到末兒竟能制住自己,桑晚也是怔了一刻。桑晚看了看末兒,收好手里的劍,攬她到身邊,才又回頭看著風情不輸袁卿書的老板娘。

  “公子,是下人們不懂事,別生氣了?!崩习迥锛泵ι锨埃难鄯w地跟桑晚解釋,一副打趣調(diào)戲的模樣。

  桑晚見她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樣子,接過文末手里的東西拉她到自己身邊,問老板娘,“沒見過?”

  文末左右看看這兩個人,不知所措。

  桑晚低頭看著文末,幫她整了整頭發(fā)又抬頭看著老板娘,“那人的妹妹?!?p>  老板娘的神情明顯僵住了,一改油腔滑調(diào),臉上竟還有些許恐慌,“她是……”

  “是。”桑晚打斷了老板娘,她才意識到自己險些說錯了話。

  桑晚湊近她耳旁,接著說,“清楚?”

  老板娘微微帶顫,緩了幾口氣,暗暗環(huán)顧了一周,定下神來,后退兩步,深下一禮,說道,“公子,今日是我蘭香院怠慢了?!?p>  看了看文末,桑晚輕輕抬了抬下巴,示意文末去扶。

  文末云里霧里的,只好照做,“客氣了,請起吧?!?p>  還未及文末扶她,老板娘像是被燙了一樣抖落著直說不敢當。

  又仔細打量了文末,老板娘又低低的湊近桑晚,貼近耳旁跟他說了幾句話。桑晚笑笑,點點頭,沒說什么。

  桑晚領(lǐng)著文末旁若無人的、大搖大擺的出了蘭香院。

  “美哥哥,我是不是做錯什么了……”文末還沒從剛才的事情里回過神來。

  “沒有?!鄙M韱问直е哪?,另一只手拎著一壇子酒。

  “那他們怎么……”背著一布袋的玩具,文末半趴在桑晚肩上還沒從剛才的事兒里緩過神來,根本沒心情關(guān)注周遭路人的陣陣艷羨之聲。

  “跟蠢人計較會變蠢?!鄙M砗孟褡⒁獾搅酥車泥须s,薅著領(lǐng)子把文末放到地上,“買些吃食就回去。”

  “湯圓!”說道好吃的,文末可是高興的不行。

  “元夕才有。”

  “元夕是什么?”

  “節(jié)日?!?p>  “節(jié)日又是……什么?”

  “花錢的日子。”

  “那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

  桑晚又薅起文末的脖領(lǐng)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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