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猛地被嚇醒,突然坐起來,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再攥著蓋在自己身上的棉被,又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環(huán)視一圈周圍,松了一口氣,如昨日那般,這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
蘇錦輕輕躺回去,面前浮現(xiàn)出平和對于自己所作所為臉上的嘲諷,以及最后一次見到蕭肅,蕭肅的表情和眼神,那種眼神如今越想越是讓人覺得難過,蘇錦心里只覺一陣一陣的疼,竟是有點喘不過氣。
“小姐?”紫珠的聲音傳來,蘇錦瞬間清醒過來,只輕輕的應(yīng)答“嗯”
“小姐,姑爺說今日要與你一起去衙門看老爺。”紫珠一聽蘇錦應(yīng)答的聲音便開始不停的說著。
“小姐,你一會看到老爺一定要冷靜,你與姑爺可不能再因此而吵起來了?!?p> “小姐,如今姑爺只是一個學(xué)堂的夫子,他能做的真的有限?!?p> “小姐,我知你心疼老爺在獄里承受牢獄之災(zāi)很是痛苦,但是小姐如今的蘇家已經(jīng)不是縣里首富了,那些個官員只看銀錢,小姐無論如何都不可再...”
“小姐,我們?nèi)缃裰皇强恐脿數(shù)脑洛X,姑爺他也是很辛苦了,小姐這一年來為了老爺已經(jīng)將自己的嫁妝花的差不多了,小姐...”
蘇錦躺在床上聽著紫珠的絮絮叨叨,若是曾經(jīng)的自己定是會一句話也聽不進(jìn)去吧,那時的她以為蘇家家大業(yè)大怎會因為父親被抓進(jìn)大牢而失去首富的地位呢?到底是她沒有見過大世面,坐井觀天,以為蘇家很是厲害,這般驕縱的性子,到底是毀了而所有人。她與蕭肅大婚之時也是在縣里轟動一時,十里紅妝,嫁妝不少。蕭肅從來沒有用過,她剛嫁進(jìn)來時覺著蕭肅家哪都透露著寒磣,依著自己的脾性買了不少家具丫鬟,再到后來,她父親被抓,家里錢財盡數(shù)充公,她本就不多的嫁妝更是為了自家父親花的一干二凈,卻仍是不夠。于是蘇錦只能向蕭肅要錢,然而蕭肅只是一個小小的夫子,衙內(nèi)那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員又怎會將這點銀錢放在眼里呢?
捉襟見肘,各種事情一個接一個涌來,蘇錦去求了原先與自家關(guān)系好的,人家都是和和氣氣的把自己引進(jìn)去,然后再和和氣氣的送出來。卻是沒有一個人說著要幫助自家度過難關(guān),蘇錦氣啊,又無可奈何。
蘇錦這邊有點神游,想著別的事情,后面紫珠的叮囑倒是一個都沒有聽清。
“小,小姐?”紫珠站在床廊下,察覺到帳子內(nèi)的小姐沒有回應(yīng),心里又一次升起了無奈的念頭,原本念著昨晚小姐的行為,本以為小姐有點兒開竅了,如今卻是...這性子倒是沒法短時間改的,且看看吧...紫珠嘆了口氣。
蘇錦聽到紫珠輕聲喚,回過神來,一骨碌下了床,自己就開始洗漱。紫珠對于蘇錦的行為有點兒沒有反應(yīng)過來,愣在那里,隔了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
“小,小姐,可是要穿那件宋錦?”紫珠站在蘇錦不遠(yuǎn)處問道。
“不了,紫珠,你幫我拿一身干凈的衣服就可?!碧K錦坐于銅鏡面前,看著鏡中面龐,輕扯了下嘴角。雖然自己將嫁妝大部分拿了出來救父親,可對于自己一些昂貴的衣物卻是沒有絲毫放棄的意頭,到底是太過年輕,怕自己的衣物太過寒酸被縣里那些人家笑話,如今想想倒也是蠢到之極了,衣物首飾的華麗只會讓別人覺得蘇家女兒在打腫臉充胖子,最終丟失的不僅僅是面子了,在家人面前。面子又有何用呢?
“紫珠,你且清點一下我那些衣物首飾,我若是記得不錯,里頭還有些昂貴的,你拾掇一下,到時候找個時間我們?nèi)グ涯切〇|西給當(dāng)了吧。”蘇錦一邊給自己挽發(fā)髻,一邊說著。
紫珠剛把拿出來的宋錦放回去,聽到自家主子這番話,亦是吃驚的很。
“小姐,您當(dāng)初不是說不能讓別人瞧不起您嗎?這如今是?”紫珠小心翼翼的問道。
“紫珠,這出門時辰還有些早,我與你說說心里話?!碧K錦轉(zhuǎn)過頭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紫珠,眼里滿是溫柔。
隔了一會,她又站起身來,拉著紫珠往那凳子上坐去,緊緊拉著紫珠的手,也沒有放開。
“紫珠,你與我從小一起長大,你雖在外是我的侍女,我卻待你如姐姐一般,我說這番話,你可能不信。我娘在生我的時候就已難產(chǎn)去世,我爹爹深愛她,便將所有的愛給予了我,從小到大,你也知,我未受過一點兒委屈,我想要什么,我爹爹便給予我什么。我想,若是我想要那天上明月,他怕是也會想方設(shè)法的拿與我來?!碧K錦看著紫珠,輕輕的說道,紫珠明白蘇錦說的一切,蘇老爺對于他的愛女著實愛的很,卻...
“但我的爹爹太過仁慈,他望我單純于世,卻不想將我養(yǎng)的驕縱之極,我不辯是非,不明事理,不知好壞?!碧K錦話鋒一轉(zhuǎn),話里滿是對自己的嘲諷,手也有些顫抖。
“小姐...”紫珠回握蘇錦的手。
“待我爹爹明白自己的溺愛所犯下的錯誤之時,這一切似乎有些晚了。我仗著爹爹的寵愛犯下種種錯事,仗著自己的無知害了身邊的所有人,以至于到最后至親之人離我而去,以為深愛自己的人卻是袖手旁觀?!碧K錦請咬了牙,抿了抿唇,身體有些寒冷,更是打了好幾個冷顫。
“小姐,沒事的...”紫珠一直握著蘇錦的手,她知自己的主子甚是驕縱,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如今落了一次水,倒是看透了很多。
“紫珠,我非怪我爹爹,我爹爹他給予了我世間最好的愛,我知道他深愛著我,他想將娘沒有給我的愛一并給予我,是我聽信他人言語,內(nèi)心沒有辨別好壞的秤桿,是以才會造下這么多的罪孽?!碧K錦頓了頓,再次說到。
“小姐...我不知道您經(jīng)歷了什么,落水真的讓人覺得難受,小姐以前雖然嬌縱,但心里仍是單純的,我覺著小姐原先就像是個小孩子,但如今,小姐,您也算是長大了吧?!弊现檎酒饋恚砰_蘇錦的手,輕輕抱住蘇錦。
原本還處于自責(zé)的蘇錦愣了一下,環(huán)過紫珠的腰,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眼神里滿是溫柔和自信,幸虧我還有機會...
“小姐,時間也到了,姑爺還在外面等你呢。”紫珠說道。
“嗯?!碧K錦回應(yīng),稍微整理下剛剛因為情緒失態(tài)而導(dǎo)致身上和臉上的狼狽,這才匆匆出門。
蘇錦一家原先是住在一個大院子的,是蘇錦父親為其買的嫁妝,當(dāng)初蘇錦嫁給蕭肅之時,多少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說盡壞話,蘇錦都能倒背如流。
無非就是蕭肅一個無功無名的夫子娶得蘇家大爺?shù)张?,空手套白狼,白白得到他人一生都得不到的財富,羨慕的人有在,嫉妒的人有在,嘲諷的人也有在。
而蘇家二爺更是背地里歡天喜地,蘇家大爺經(jīng)商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娶的妻子也是大家閨秀,自家婆娘卻是那市井小民成日里與自己吵吵鬧鬧,連帶著自家三個子女也帶著點蠻橫不講理,如今蘇家大爺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一個不知名的小子,這自家女兒可能便要成為這縣里的香餑餑了,畢竟蘇家長房已無繼承人。
不過蘇錦嫁人的時候,蘇家大爺因著出了許多的錢財鋪子,蘇家二爺也有了可說的理,死皮賴臉的要求分家,蘇家已無長輩,只有長兄,按理說在這個朝代一家若無父母,則長兄為大,長兄若是不同意,怎么著也是輪不著分家,但二房卻是嚷嚷著自家兄長為了嫁女掏空了蘇家?guī)纵吶说姆e蓄,長房的確為了蘇錦的婚事添了較多嫁妝,確實遠(yuǎn)遠(yuǎn)不到掏空幾輩人積蓄的份上,蘇家大爺好說歹說,二房也是不同意,鐵了心的分家。
蘇家大爺無奈之下,只得同意分家,也是為了彌補幼弟,不顧里長勸說,硬是分了一半的鋪子錢財?shù)冉o其幼弟,哪里知道,剛分家沒過兩月,蘇家大爺就因為海上船隊私自押運違禁物品而被關(guān)進(jìn)大牢,蘇錦求人無數(shù)卻是沒有一人肯幫忙,這事雖然不想妄議自己二叔,但卻真的是蹊蹺的很,直到蘇錦父親在牢里無故死去,蕭家被平反,都沒有查清。反倒是她二叔家蒸蒸日上。
蘇錦邊走邊想,腳底生風(fēng),沒有注意前面有個門檻,蘇錦一雙美眸睜大,眼里滿是驚恐,那一瞬間已經(jīng)想象到摔在地上的狼狽模樣以及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沒有預(yù)想到的疼痛,蘇錦輕呼了一口氣,感受到腰間有一手臂環(huán)著自己,嗯?蘇錦臉上一臉疑惑,正想要抬起頭來,聽見聲音從自己的頭頂傳來。
“當(dāng)真是沒有點大人的樣子,毛毛躁躁的?!闭f出來的話滿是嫌棄,但不知為何,蘇錦卻是聽出了擔(dān)憂。
被來人扶著站穩(wěn)了身子,蘇錦低著頭,隔了一會才敢抬起頭來看他。
清晨的太陽還未完全露面,來人背對初陽,面龐一半陷入陰影,一半被微微照亮,一對劍眉微微皺著,蘇錦望著他,他也看著她,蘇錦看到他的眼眸了滿是自己的身影,臉微微泛紅,又想起自己昨晚的失態(tài),更覺不安。
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蘇錦慌忙轉(zhuǎn)身,忙不迭地跨過門檻。
蕭肅愣在原地沒動,皺眉想著剛剛自己怎么說出那樣的話,“唉”,蕭肅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看到蘇錦匆忙往外走,這才跟上她的步伐。
蘇錦走了幾步,卻是記起今日是與蕭肅約定一起去衙門,倒是慢慢將步伐放緩,待到蕭肅走到自己身旁,便只顧看周圍小攤小販,沒再敢跟蕭肅講話,她不知如今...該如何與蕭肅相處,她雖明白自己上一世將蕭肅傷透了心,也知自己犯下了許多錯事,更感受到蕭肅對自己的愛,但若說她對于蕭肅是否有同樣的情愫,蘇錦她...當(dāng)真不知道。
縣里其實不大,但如今蘇錦和蕭肅為了節(jié)省開支,早在蘇家大爺被入之后,就將那黃金地皮上的宅子賣了,如今因著在城東,若要到府衙卻還是要一刻鐘。
“嗯,我跟紫珠說了,要將我那些錦衣,首飾全部當(dāng)出去。”蘇錦襯度了下,緩緩開口道。
“嗯?”蕭肅皺了皺眉。
“現(xiàn)在我爹爹入獄,蘇家財物盡數(shù)充公,而我在外卻還是錦衣首飾,外人或許認(rèn)為我們還有存糧,但到底還是苦了煥兒她們,我不能如此自私,不如當(dāng)了也好改善下家里。”蘇錦聽到蕭肅的疑問,解釋道。
“其實你不必如此的?!笔捗C清冷的聲音傳進(jìn)蘇錦的耳朵里。
“原先我事事想著自己,沒有個妻的樣子,沒有個當(dāng)娘的樣子。”蘇錦微微握拳,又說道。
“傳聞不都說人死前一刻眼前會浮現(xiàn)自己的一生嗎?”
“我看到自己的一生,當(dāng)真是荒唐至極啊。”
蕭肅眉頭一直皺著,沒有說話。
“蕭肅,我試著...試著幫你,幫我爹爹可好?”蘇錦停住,蕭肅也隨之停下步伐。
蕭肅愣了半晌,說道,“嗯?!?p> 蘇錦對于蕭肅淡漠的回應(yīng)有點驚訝,她如今變化如此之大,蕭肅卻是沒有半點疑惑之處?或是開心之處?
哪里知道,自己上輩子度了好幾年,忘記自己在與蕭肅成親后,在闖禍之后,多次都是這般措辭,蕭肅心里雖然在期待蘇錦不再似從前那般樣子,但又無可奈何。
兩人的步子不算慢,到達(dá)牢獄外,那牢獄頭子前頭或許是見了蕭肅多次,這次也是很爽快,不出幾句話就把兩人放了進(jìn)去。
蘇錦自自己父親進(jìn)了牢獄后,這是第二次進(jìn)來看望他,第一次是其父親剛被抓進(jìn)來之時,那時的父親雖在牢獄,精神氣卻還是足的,后來蘇錦到處奔波籌錢,卻是再沒見到,上一世的蘇錦,是直到最后看到父親死去時的樣子,才真正了解到父親在牢里遭受的是怎樣的煎熬。
蘇錦跟著蕭肅一步步的往牢房里走,邊走邊回想父親的音容,那個而立之年的男人,在身體與心里雙重折磨之下,如今...
蕭肅在前為其領(lǐng)路,不得不說,縱然蘇錦多次使用那般說辭,蕭肅仍然還是相信的,卻又不敢完全相信,他害怕蘇錦說出剛剛那番話只是為了蒙蔽他。
若是他知曉的不錯的話,他...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