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地下室走廊的最里面找到了一個沾滿灰塵的破舊大門?？萑~用手勢示意希琳不要出聲，隨后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
房間里又黑暗又潮濕，而且安靜得出奇。希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放下十字弓吧，小子?！笨萑~突然說，“你會用那玩意嗎？”
“上箭，扣緊，松弦?！币粋€男孩的聲音回答，聽起來有些緊張。
“真不賴。所以他們派你看守大門？”枯葉說，“阿瑞呢？”
“上周離開了?！蹦泻⒒卮?，“現(xiàn)在大門歸我管。他把十字弓留給了我?！?p> “好小子，但是今天你用不上它?！迸`摘下兜帽，“我是枯葉，上周才來過的。你應該還記得我吧？”
一陣沉默。女精靈朝黑暗點點頭，希琳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和你一起來的是誰？”男孩又問。
“一個女人類。”
“她是來帶人離開的嗎？”
枯葉看了希琳一眼，“她是來探望朋友的，”她解釋，“昨天夏月家出事的時候，她就在現(xiàn)場，而且?guī)土撕艽蟮拿Α！?p> “讓她靠前點?！蹦泻⒄f。
枯葉對她點點頭，于是希琳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祈禱男孩不要誤發(fā)了手里的十字弓。
“你剛剛說她幫了忙？但她看起來不像個戰(zhàn)士?！?p> “對，她只是個普通人?！笨萑~說，“但她很勇敢，而且她是朋友?！?p> 男孩又沉默了片刻，希琳不知所措地看著黑暗。
“好吧，你們可以進來?！彼詈笳f。
希琳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暗暗慶幸自己沒被失控的十字弓射穿。也許她低估了整件事的危險，或是高估了自己的勇氣……但此時此刻，她只知道自己想見那對精靈父女，確認他們平安無事。
“走廊里有點暗，人類可能需要照明。你們帶燈球了嗎？”男孩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枯葉聳聳肩，接著掏出一個手持式的煉金燈球，輕輕搖了搖。燈球發(fā)出昏暗的微光，照亮了四周。
希琳終于看清了房間里樣子。這是個廢棄的儲藏室，地上臟兮兮的，墻上爬滿了發(fā)霉的痕跡。一個纏著頭巾的精靈男孩躲在一個由板條箱堆成的掩體后面，手里拿著一把上了膛的十字弓。
他體型瘦削，臉色也不太好——顯然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結(jié)果。從外表看，這個男孩比希琳還要年輕。但她認識的精靈不多，所以在推測年齡時沒有太大的把握。
“你知道怎么進去?！蹦泻萑~說。
枯葉點點頭，把手伸向她們左側(cè)的墻壁。墻面泛出波紋，如同水面被輕輕觸碰。
“是幻象，只有精靈的觸碰可以暫時軟化它?！彼褵羟蛉M希琳的手里，“老套的小把戲，但總是很有用?！?p> 她們穿過幻象的墻壁，進入了左側(cè)的房間。墻壁后的房間是個空蕩蕩的門廳，四周堆著一些破舊的木家具。
女精靈大步穿過房間，這種程度的昏暗對精靈而言根本算不上麻煩。希琳舉著燈球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看著每一步的落腳處，生怕自己踩到什么。
穿過另一扇幻象墻后，她們來到了……一座地下森林。希琳驚訝地舉著燈球，試圖看清整個房間的全貌。但這個房間的尺寸顯然超出了燈球的照明范圍。
精靈們打通了相鄰的房間，并且挖穿了地下室的底部，向下擴張了大約一層樓的高度，還在泥土地面上種了許多草。
一些闊葉的藤蔓植物沿著墻壁和架子爬成漁網(wǎng)狀的簾子，將整個房間分割成若干區(qū)域?？諝庵谐涑庵嗤梁透迟|(zhì)的氣味，隱約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靠近入口的地方有座水池，但水里似乎沒有魚。一個穿著碼頭工人背心的高個子男精靈站在水池邊，無精打采地看著兩位來訪者。
“枯葉。”他說，算是在打招呼。
“海鷗。”枯葉朝對方點點頭，“我?guī)Я四俏恢疤岬竭^的客人來，她想見見夏月先生和他女兒?！?p> 那個叫海鷗的精靈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希琳一會兒，“是個小可愛啊，嗯？她真的打倒了兩個城市守衛(wèi)？”
“就一個，”希琳感覺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是從背后偷襲?！?p> “用刀子？”
“高跟鞋?！毕Ａ諊@了口氣。
海鷗睜大眼睛看了看枯葉，女精靈朝他點點頭。他爆出一聲大笑?！澳憔蜎]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嗎？”
“行了，別取笑她了?！笨萑~聳聳肩，“在那之前她連只兔子都沒傷害過，用高跟鞋打別人的后腦勺已經(jīng)是非常了不起的進步了?！?p> “你應該抽空教她使刀子，將來或許用得上?！?p> “算了吧，她是那種‘拿起刀子就會先弄傷自己’的類型。”枯葉說著看了她一眼，“我見過太多不適合拿武器人了，這位小姐無疑就是其中之一?！?p> “好吧，這方面你是權(quán)威。”海鷗擺了擺手，“所以你們兩個還打算下來嗎？仰著脖子說話可是很累的。”
她們踩著墻上的藤蔓繩梯下到底層，地底的陰冷濕氣凍得希琳瑟瑟發(fā)抖。雖然精靈們努力改善了地下室的環(huán)境，但這里顯然還是不適合長住。
海鷗帶著她們走進木架和藤蔓隔出的走廊。希琳粗略估算了一番，這座地下森林的面積大約是整個公寓樓地上面積的四分三。
建造這樣的設施大約需要多久？這里的草坪和植物看起來已經(jīng)生長了很久。在沒有陽光的地底空間，它們是如何存活的？
就算兩名精靈看出了她的疑惑，也沒有提供解答的意思。希琳滿心困惑地跟著他們走進居住區(qū)，厚實的藤蔓垂下天花板，變成了密不透風的柔軟墻壁。
希琳不可避免第注意到，居住區(qū)里的大部分房間都無人居住，只有少數(shù)幾間在門口掛上了藤蔓的門簾。
他們在隔間之間行走時，一些警惕的視線從門簾后的陰影中投射出來，其中的絕大部分都落在了希琳身上。
“別緊張，各位?！焙ｚt安撫道，“她是朋友。”
“她是人類?！币粋€小孩的聲音說。希琳轉(zhuǎn)頭望去，剛好看到男孩的母親一把將他拉回了門簾之后。
“最近的形勢不太好，大家都有點緊張。”海鷗向她們解釋，“光上個月就有四個家庭被送了回來。繼續(xù)收容精靈的風險越來越高，人類朋友們的善心快要耗盡了?！?p> “大家對人類的信心也所剩無幾。”枯葉憂心忡忡地說，“咱們得加快速度，盡量送更多的人出城?！?p> “這個問題我來操心，這方面我才是權(quán)威。”海鷗打了個哈欠，“你們是來見夏月先生的？他就在前面了?！?p> 希琳舉起燈球，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一個男精靈正坐在地下室最里面的隔間中。他的頭上纏著繃帶，臉色有些蒼白。
他認出了希琳?！拔易蛱焱泦柲愕拿至??！彼宦曊f。
“希琳·瑪爾倫?！彼卮?。
“我要向你道謝。”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我后來才知道當時發(fā)生了什么。如果不是你出手幫忙，我和我女兒不可能逃回庇護所。”
希琳詢問地看向枯葉，女精靈朝她點點頭。于是她放低燈球，緩步走上前。
“關(guān)于你妻子，我很遺憾?！彼凉M懷歉意地說，“但我親眼看到她被劍刺進了胸膛，所以必須阻止你回去找她?！?p> “我知道，”他的移開視線，聲音中飽含痛苦，“那不是你的錯?！?p> 希琳意識到自己不該現(xiàn)在說這些，于是只好轉(zhuǎn)開話題?！澳闩畠哼€好嗎？”
“……她沒有受傷?！?p> “令人欣慰的好消息。但我問的不是這個?！?p> 他沉默了一會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希琳，似乎想要從她臉上挖出她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希琳無所畏懼地回望著他。
他再度移開視線，“她回來之后就沒說過話?！?p> “一個字也沒有？”海鷗突然插嘴道。
“一個字也沒有?！彼c點頭。
“歐莉阿妮在上，”枯葉喃喃道，“那女孩親眼看到母親慘死……咱們現(xiàn)在了應付不了這個?！?p> “你們在說什么？”希琳轉(zhuǎn)過身，困惑地看著他們。
兩名精靈交換了一下眼神，枯葉輕嘆一聲，“真不是個好時機，”她說，“咱們現(xiàn)在根本沒有應付覺醒的條件?！?p> “告訴他，或許他有辦法？”海鷗提議，“我的意思是，他畢竟是這方面的權(quán)威?！?p> 枯葉看了希琳一眼，顯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恩德先生最近有些忙，”女精靈說，“但我會讓他盡快抽出時間過來看看。那女孩在哪兒？”
“……在日光室?！迸⒌母赣H說。
把這種地方稱作日光室，應該可以算是某種黑色幽默。希琳跟著兩名精靈來到這間逼仄狹小的隔間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房間的天花板上有扇很小的天窗，街道上光線透過油膩的玻璃，亮度甚至還不如希琳手里的煉金燈球。
然而這是地下庇護所中唯一能夠曬到陽光的地方。也許在晌午十分，這里的日光能勉強滿足閱讀的需要……但現(xiàn)在是傍晚。
那女孩就站在光線投射到的地方，面對著爬滿墻壁的藤蔓。她依然穿著昨天那件衣服，似乎有人替她梳了頭發(fā)。
“你覺得怎么樣？”海鷗輕聲問，“這是覺醒的前兆嗎？”
枯葉沒有回答，而是走上前，從身后輕輕擁住了那個女孩。女孩沒有抗拒枯葉的擁抱。事實上，她什么反應也沒有。
希琳掩住嘴，輕聲啜泣。
女精靈和她懷里的女孩說了些什么，用的是精靈語。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人在說。希琳不知道女孩有沒有聽到，總之她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最后，枯葉回到他們中間?！拔視尪鞯孪壬M快過來?！彼曇粲行┧粏?，“咱們得離開了，瑪爾倫，日落后在貧民區(qū)走動可能會引起盤問?！?p> 希琳點點頭。離開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獨自站在日光室里的女孩——那個小小的身影沐浴在微弱的光線中，依然盯著墻上的藤蔓，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