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僅欲雪圖的線索斷了，凰澤也不能保證能否如約回宮。想到瀾希即將十六歲生辰，凰澤的憂煩便一下子煙消云散，不自覺勾起唇角。其實他早派人給瀾希備好了生辰禮物，是一間就在自己寢殿旁的偏殿。無論是銀沙質(zhì)的布簾，還是角落里擺放的他命人養(yǎng)了數(shù)月的紫伊花，或是少年最愛穿的青縷象白質(zhì)的錦衣，都完完全全按著瀾希的喜好布置，含著他無盡的寵愛。
不知不覺，離出宮已過去了兩日。
欲雪也在此處養(yǎng)了一日，想著中午便和四澤他們告別，順便看看能不能還了這人的恩情，都說自古因果有尋，他本就欠了數(shù)不清的債，如今，已不想憑白再多欠他人什么。
轉(zhuǎn)眼中午便到了，見隔壁空無一人，欲雪便去了前堂，剛一轉(zhuǎn)彎，就有交談聲透著門縫傳到欲雪耳里，欲雪有意無意的聽著。
“最近沒有什么可疑之人嗎，徐老爺應(yīng)當清楚，這暗湖若想養(yǎng)起來，至少也要半年之久，這半年來，難道沒有一人察覺不對勁嗎？我真是好奇這西區(qū)的官到底是怎么當差的？”青臉語氣淡漠，句句帶著壓迫意味。
徐臣聞言手腳一抖，愁眉苦臉的解釋道：“老臣當真不敢啊。閣下有所不知，這神廟里原本是香火旺盛、門庭若市，那潭湖也風景靚麗，橋上人山人海。奈何半年前，那神廟竟突然開始吞人！你們說怪也不怪？那神廟里的神像活了似的跳下了墩柱底座，平白多了張大嘴，見人就撕咬吞吃，把眾人嚇得尖叫哄散，連滾帶爬的逃出了神廟。加上后來凡是去了神廟的人又莫名奇妙的連連消失，百姓們擔驚受怕的，誰還敢再去那神廟啊?！?p> “就沒有法師去查？”青臉挑眉問道。
徐臣愁容不散，沉聲道：“怎會不查？法師道人去了不少，可是一無所獲，后來沒有辦法，便想著荒了此廟，只要沒人去就不會多生事端。況且，神像吞人被傳的神乎其神，流言此起彼伏，百姓們說是天譴報應(yīng)什么的，涉及信仰，我們也不好把事情弄大。此事就此擱置了下來，我也在沒過問……”徐臣長嘆一聲，“若是曉得事情會這般不可收拾，臣當初怎么著也會一查到底。唉，事到如今，說什么都遲了，等西區(qū)的事一平，我便會前往朝廷向皇上請罪，是殺是刮毫無怨言?！?p> 凰澤搖頭笑了笑，“徐臣這是何必，莫說皇上不會怪罪你，你留守西區(qū)本就有大功，皇上犒賞你還來不及。只不過如今情況嚴峻，有一件事還望徐臣務(wù)必相助?！?p> 凰澤語峰一頓，正要繼續(xù)開口便被敲門聲打斷了，凰澤隨即轉(zhuǎn)頭看了青臉一眼，青臉會意點頭。
“誰？”青臉警惕拔劍，起身來至門前。徐臣的神經(jīng)正被凰澤拉的緊繃，興致缺缺的看過去。
欲雪本是無心聽別人講話，不過這幾人言辭中似是牽扯到傷了他的惡鬼，他就多聽了些。一想到那些惡鬼，欲雪胸口便涌起一股氣血，心里做了些決定，伸手敲了門。
聽到里面的詢問，欲雪淡淡的應(yīng)著：“是我?！?p> 聞聲凰澤雙眼微亮，擺手讓青臉退了去，親自起身前去開門，見到門外一身白衣的欲雪，垂眸笑道：“欲雪兄可是有什么事？”
欲雪輕輕嗯了一聲，繞過凰澤直直走進了大堂，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這才看了一眼凰澤，見他笑意不減，欲雪的眼神不自覺的往下沉了沉，也不知這人是何居心，每次看他都笑瞇瞇的。欲雪心里冷哼了一聲，面不改色道：“我想幫閣下除了這些惡鬼?！?p> “哦？”凰澤頗為驚訝，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其實又在意料之中，便繼續(xù)道：“欲雪一番好意屬實難得，不過這惡鬼之事頗為復(fù)雜，涉足此事難免惹得一身麻煩，欲雪兄可要想好?！?p> 欲雪冷冷瞥了一眼偷偷打量自己的青臉，青臉隨即身子一僵迅速收回了目光。欲雪隨后看向凰澤，不以為意道：“無礙。”在他看來，什么都不會比欠了一身恩情債麻煩。
凰澤默不作聲的打量著欲雪，試圖在他臉上看出點什么，奈何那人眼里除了冷淡之外毫無其他情緒，絕美的面容上更是沒有一絲破綻，凰澤雖然不清楚欲雪突然提出幫忙的目的，但無論是敵是友他都不想回絕，他是有私心的。
“好?！被藵刹痪o不慢的答應(yīng)了欲雪。
青臉不可思議的看了凰澤一眼，試圖聽到凰澤的解釋。
倒是徐臣心里有些急切，見縫插了句話，“公子方才所托之事還請詳細交代?！?p> 凰澤坐了回去，對徐臣說道：“我這有一封信，勞煩徐臣跑一趟，務(wù)必兩天之內(nèi)交給天顏折將軍?！?p> 言下之意便是要徐臣去一趟皇宮了，徐臣目光一凝，鄭重的點了點頭。
凰澤私下讓青臉把信給了徐臣，他自己帶著欲雪又去神廟轉(zhuǎn)了一圈。
因為剛下過雨，空氣萬般清新，凰澤的心情也難得的愉悅了些。他看著走在自己旁邊的欲雪，那人的眉眼出奇的冷艷，神色中盡是對世界的疏遠，莫名其妙的讓凰澤感覺周圍都靜了幾分?；藵蛇@才發(fā)現(xiàn)，欲雪不似這世間的人。怎么形容呢，這人一塵不染的，反倒讓人覺得格格不入。
若是天顏折知道凰澤的這個想法，定會狠狠嘲笑他一番，在天顏折看來，這世間不可能再有比他凰澤更格格不入的了。當然，天顏折遇到天顏慈后，一切又都是后話了。
聚魂陣陰氣太重，他們沒有辦法離得太近，否則就會有強大的吸力，把他們的肉體魂魄強行吸進陣法里，特別是魂魄，簡直讓人無法招架。
凰澤剛靠近一點衣物就有了破損的跡象，兩人強行留在水面上，各自運著法。欲雪更是用劍連劈了數(shù)次，似是在試圖減弱聚魂陣的威力。他這樣倒是出乎凰澤的意料，且不說用劍毫無意義，單這劈來劈去就很不著調(diào)，完全沒了風度?；藵尚南乱苫?，欲雪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冒失的人，相反他非常的沉著冷靜，事出有因才有果，凰澤注意到，凡是和惡鬼有關(guān)的事，欲雪似乎都無法冷靜自持，他已經(jīng)開始隱隱猜測著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事實是，這聚魂陣里總有鬼哭狼嚎的聲音隔著湖面沖擊著欲雪的大腦，他煩躁的用劍氣斬斷聲源。當然，這種聲音凰澤是聽不到的。
凰澤看了良久也沒有發(fā)現(xiàn)線索之后，便拉著欲雪退出了湖面，見欲雪神色有些難看，凰澤溫聲關(guān)懷道：“欲雪可是哪里不舒服？”
欲雪這才回神，目光有些發(fā)散，良久才搖了搖頭道：“繼續(xù)?！?p> 兩人又去了神廟，神廟里的神像此時正定在底座上，數(shù)十個神像一動不動的沒有任何異象，當然，除了地上還有些沒有被清理的干涸了的血跡和墻上被濺上的血斑以外。
“太久遠了，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出來了。”凰澤搖了搖頭，不得不承認，他們此番一無所獲。
欲雪突然冷冷的否認了他，“不?！庇┌岩暰€看向神像，繼續(xù)道：“如果是神像吞人，神像身上不可能沒有血跡，可此處的神像，一塵不染。閣下以為，這是為何？”
凰澤頗有興致的看著欲雪，他是早知道有妖作亂才會這般說，倒是沒想到欲雪能如此用心，想到這里，凰澤的聲音又柔和了幾分，“妖鬼聯(lián)手?！?p> 欲雪微冷的視線看向了凰澤，兩人視線交匯，片刻后，欲雪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不難猜測，當時肯定是有妖化成了神像，然后冒充神像吞人，讓當?shù)氐陌傩找詾槭巧咸鞇簯?，不敢把事情鬧大，如此一來，不但給了惡鬼們充分的魂糧，還有效的掩蓋了幕后人的真實目的，當真是一石二鳥。
這妖物鬼物到了中階初級時，就有了成熟的自我思想，中階高級時可以說已經(jīng)具有了頗深的智慧。據(jù)古籍記載妖王鬼君都是神明一樣存在，強大到連上古的神明都無法將其趕盡殺絕，只能一味謙讓，神明也因此感覺有愧于人類對自己的信奉，便賜給了人類劍法道，讓人類得已有自保的能力。這是古籍上對劍法道由來的解釋，雖然不知真假，但是一切只要往神明身上引，就極少有人懷疑深究。
這聚魂陣也不是一般人能布出來的，根據(jù)這陣法的強弱，凰澤初步判斷，施法者至少是一個高階高級的強者。而這十二大陸上高階高級的強者屈指可數(shù)，凰澤想不通誰會有這閑情雅致來福臨西區(qū)搞這么一出。
因為想不通，凰澤才會無奈的承認一無所獲，毫無進展。
兩人沒過一會便回去了，又各自回房去換衣物。
凰澤到了房間后從青臉那里得知徐臣已經(jīng)出發(fā)了，他點了點頭，安排青臉把那小醫(yī)師叫來，青臉領(lǐng)了命令就出了徐府，前腳剛邁出去，就看見十米遠處跑過來一個人影，青臉看仔細后發(fā)現(xiàn)竟是那小醫(yī)師養(yǎng)的女妖，當即拔劍出鞘，蓄勢待發(fā)，欲將其制服。
不料那女妖來至門前，竟“噔”一聲跪了下去，哭的是梨花帶雨，哆嗦著聲音也聽不清在說什么。青臉僵著身子聽了半天才聽懂一句，似是有事找自家公子來了。
青臉心覺事情有變，收了劍，俯身把人扶了起來，這人雖是妖，可怎么說也是個女妖，哭成這樣誰受得了。青臉輕輕禮貌道：“還請姑娘稍作冷靜，好隨我進去見我家公子?！?p> 茉婕聞言抹了把眼淚，哽咽的點了點頭。
凰澤見到來人微微驚訝了一下，見她雙眼紅腫神態(tài)萎靡，心里已然有了些許猜測。他低聲問著：“可是小醫(yī)師出了什么事？”
茉婕聞言呆愣了片刻便連連點頭，用哭啞了的聲音懇求道：“求公子救救琉鯨，救救他，求您了……”說著就要下跪，被青臉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如此好的時機，青臉自然不會放過，“姑娘可知道，求人是要有籌碼的？”那小醫(yī)師的隱瞞的東西，青臉猜想，這女妖必然知道。
茉婕一副早知會如此的悔痛表情，哽咽道：“我說……我都說……”
凰澤示意青臉把茉婕扶上了座，倒上了茶，無意的營造著慢慢說不著急的氣氛。
房間里一時響起了茉婕虛弱暗啞的聲音。
“琉鯨是個好醫(yī)師。”就像琉鯨第一句說她那樣，她也這般說到。
“大概大半年前吧，那時候我還在守魔陣里困著，那一天，那個碧蛇又來找琉鯨麻煩，其實這些年碧蛇也出現(xiàn)過兩次，都被我制止了，只是這一次，他帶了幫手。對方是個高階樹妖，很是棘手，一番慘烈的激斗后我雖護住了琉鯨，卻也中了那碧蛇的蛇毒，遍體鱗傷，大限將至?！?p> “琉鯨為了救我，四處采藥，沒日沒夜的，瘦了很多，法子用了上百種，奈何蛇毒陰狠，沒有效果，只能勉強的抑制蛇毒，以防毒攻心脾。毒遲遲消不下去，漸漸的他的脾氣也暴躁了起來，開始懷疑自己的醫(yī)術(shù)，天天怨恨自己連自己的親人都救不了?！?p> 茉婕的聲線有些發(fā)顫，“他……他把我當成了親人?！避枣碱D了頓，喝了口茶，情緒稍作穩(wěn)定后才繼續(xù)道：“過了有一個月吧，他突然興奮的告訴我他有辦法了。后來聽他的意思是，他要去一趟欲雪騰，去雪山上找一種叫冰海七魄花的奇花，說此花可以解我的毒，人和妖用藥肯定有所不同，要想解我的毒，這冰海七魄花必不可少。因為福臨只有欲雪騰有雪山，我的時間又所剩無多，琉鯨就真的去了那里，我攔不住他。”
“二十天后……琉鯨帶回了這冰海七魄花，還有一個半人半妖的紅眸怪物……”
……
七個月前。
琉鯨來到欲雪騰時已是深夜，看守城墻的十二劍士都已入睡，只留一人站崗。這些高階初級的劍士對聲音和氣味都十分敏感，琉鯨為了混進去給自己散了些去味的藥粉，放輕了步調(diào)，幸好這里常年下著雪，他走慢了除了有點冷之外，不但不會有其他異樣，還能邊走遍清理腳印。
只是翻墻的時候由于腳滑整出了點動靜，不過一秒就有箭射在了打滑的石磚上，他暗暗慶幸自己的腳移的快，不然此刻八成要廢了。沒有多想，琉鯨迅速翻過墻躲在了不遠的石洞里，幸虧一路上腳印都清除了，不然準被發(fā)現(xiàn)。他用滿是雪的樹枝堵住了狹小的洞口，掩飾的沒有一點破綻。
果然，不過一分鐘，就下來數(shù)名劍士，在四處搜尋。
“怎么樣？有發(fā)現(xiàn)沒？”
“沒有?！?p> “我也沒有?！?p> “不是我說，你丫不會是聽錯了吧？?。抗?！”
譏笑聲瞬間連成一片。
有人怒道：“你說什么呢？聽錯？你以為都跟你一樣耳朵不好使嗎？不會說話就閉嘴，別找抽!”
四周又響起了哄笑聲。
“找抽？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那人說著就要動手，有人立即趕來制止，“干什么呢都？你們當自己是粗俗野夫呢？好歹是高級劍士的身份，一個個說話都注意點，瞎逞什么嘴皮之快？還有你們，笑什么笑？東西找著了嗎就在這起哄，還不快給我去找！”此人是唯一的一個高階中級劍士，也是這群人的頭。
“是！”一群人被來人吼的老實巴交的，連忙散開四處查看。
“老大！有發(fā)現(xiàn)了，是它！”一個劍士匆忙趕來，手里捏著一只吱吱叫著的老鼠。
只聽有人好笑的“呿”了一聲，不削的小聲嘀咕：“呵，我說什么來著，誰會來這欲雪騰??？”
“就是?！?p> ……
腳步聲漸漸遠了。
琉鯨一出來，就看到了不遠處雪地里殷紅一片，一只死老鼠蹬直了腿躺在那里，四周是一片亂七八糟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