鍥子
天下大勢分分合合,九州變化萬千。在這亂世之中,亦有安隅一方,名為國中國。這一方分為東西南北四大板塊
西部魏氏專司山林產(chǎn)業(yè),向各處輸送大量的木材加工品,間或擔負著抵抗匈奴入侵的國之重任;東方百越藍氏游俠出生,不受拘束,卻是天下武林的信仰之地;南方清水鎮(zhèn)林氏協(xié)調(diào)水上貿(mào)易,南部九九八十一道水路皆在林氏的產(chǎn)業(yè)鏈條下,屬國之源頭;北方萬梅山莊崔氏掌平原地產(chǎn),平原物產(chǎn)最為豐富,可謂是國之糧倉。四大家族各司其職,互相制衡,倒也和諧,護得一方子民安樂。
在這個萬分和諧的國度,沒有定法,就是定法,除了各自的媳婦兒不能互通有無外,連自己的爹娘都可以和好友互換著養(yǎng)。
年復一年,一世又一世。
日日男耕女織的美好生活實在沒有什么報效國家的門路。于是人們在樹下乘涼或是茶館談天時都在絞盡腦汁地想能不能做一點對國家有益的事來。最后終于發(fā)現(xiàn),這“國中國”的名字忒不大氣了。外來人問此處何名,只能回答,此處為國中國,那人就問:“哦,這里叫國中呀?”鄉(xiāng)音難改,沒有統(tǒng)一的通語,被人重復成了“果粽”,導致外來人紛紛以為這就是一個生產(chǎn)水果粽子的鄉(xiāng)野之地,每年兢兢業(yè)業(yè)地向全國各地輸送端午節(jié)的沉塘食品。
直到第一百年。
某日天氣晴朗,幾個愣頭青召集著大街上買菜賣菜的商販,就地請了個世外高人重新取個國名,世外高人捋著及地的胡須打算咳好了就說話。一個叼著梅菜燒餅的姑娘背著一把劍閑閑的從一旁經(jīng)過,眾人也沒把她放在眼里,等那姑娘離開了好一會兒,世外高人終于不咳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胡子被剪了一半,白花花的撒了一地。世外高人當即大怒,抖著手指向人群,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整話。這時有人輕輕地說了一句:“只有剛才那個黑衣服的姑娘身上才有佩劍?”隨即一個接一個反應過來,叫著嚷著要把黑衣姑娘抓回來向大師謝罪。不出所料,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黑衣姑娘就被抓了回來,這時那姑娘手里還有半個梅菜燒餅,依舊小口小口地咬著,一臉坦蕩的看著眾人。一個粗布短襟的中年大叔邀功似的對高人說:“高人,我把她給你抓回來了,聽憑您處置!”高人照例捋了捋胡須,胡須少了一大半,一下又一下捋得快了很多,氣氛就保持著詭異的安靜。
那姑娘一身黑衣,袖口繡著簡單的楓葉圖案,青絲如墨,高高的束起,只有一只黑色的簪子固定,唯有腰間的紅色腰帶一點亮色,風吹時夾雜在飄動的黑袍中很是醒目。
雖一身黑色裝扮,卻未遮遮掩掩,讓人覺得整個人都是亮堂堂的。
雖有剪胡子之嫌,但那雙眼睛卻仿佛裝有星辰大海,明亮得不像話。
雖被這么多人望著,但卻毫不膽怯,自顧自的吃完手里的燒餅,從懷里取了一塊繡有火紅楓葉的雪白帕子擦了擦手,擦完規(guī)規(guī)整整的疊好,放在高人跟前。楓葉紅似血,絲帕白如雪,兩相交映下,亮的刺眼。
“先生,晚輩可以走了嗎?”黑衣姑娘語氣恭敬十分,還好心的回頭對一眾老老少少說:“對了,各位,看你們對我的燒餅垂涎,不妨告訴你們,這燒餅是街角處的跛子大爺賣的,不建議你們今天去買,人太多,大爺做不過來。”說完便堂而皇之的要離開,眾人目瞪口呆之下抽空阻攔,問高人怎么了結(jié)。
高人看了那姑娘許久,最終擺擺手,說:“罷了罷了。”于是眾人放了那姑娘離開,之后問高人可有國名眉目,高人重重地咳了好久,一口濃血噴薄而出,頓感輕松許多,取了紙筆,洋洋灑灑寫下“豐國”兩個大字。
不管對于這場改名之說有多么的荒誕無稽,不可否認的是,從那以后,豐國迅速在九州大陸上崛起,楓樹也就成了豐國國樹。
崔、魏、林、藍四大家族獨大,延綿不絕。
直至二十年前,魏氏陰陽手魏東風殺了時任崔家家主崔天榮,崔氏一族就此沒落,崔氏主母攜幼子崔子游等舉家遷往清水鎮(zhèn)。
而藍氏一族則因為林家家主林常楓拐走了藍氏獨女藍洛飛而反目成仇。
至此,藍氏、魏氏、林崔兩氏形成三股勢力,三方明爭暗斗,受苦受累的也只有各方百姓。在這樣夾縫中生存的環(huán)境里,依舊有不少世家大族崛起。
第一章
清水鎮(zhèn)
陰歷六月初六,諸事皆宜,黃道吉日。
有人尖著嗓子高賀“請姑爺踢轎門!~”上至七老八十下至牙牙學語的兒童開懷大笑。
林皓月神思恍惚,猛然想起,是了,今日便是崔家哥哥,崔家三公子崔子游迎新婦。
想必外面街道熱鬧的很,崔子游曾在她面前夸耀,他說:這日后我崔子游迎娶夫人,定要鋪上十里紅妝,請這晉城頂好的戲班唱上三天三夜,再給你找齊五湖四海的說書人,挨個兒到你跟前為你講述這大千世界。
現(xiàn)如今崔子游怕是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他那個吹得比牛還大的夢,而她終究是沒有親自去為崔子游祝賀,想著畢竟她們一起摸過小蝦米,一起去誆父母親零花錢,一起捉弄私塾先生,好歹也是相識一場,有些遺憾。只是不知道承諾她的說書先生還算話否。
她自去清水河附近與崔子游和崔家客人孟詩琪釣魚回來便害了傷寒,怪的是,這次傷寒來勢洶洶,遠近聞名的大夫都看過了,也不見好,已臥床月余。
時至崔子游大婚之日,林爹爹激動異常,遞給她湯藥時竟有些顫抖,林爹爹向來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她好奇的接過,喝下時覺得似乎和平時的湯藥有些不同,又說不出哪里不同,就你像不注意,咕咚一下就吃了一條蟲子,蟲子進了肚子,吐又吐不出,可覺得一言難盡。
喝完后,她問爹爹:“爹爹,又不是你娶媳婦兒,你手抖什么?”
爹爹一臉慈父笑模樣:“皓兒,要不爹爹也給你說個人家?”
她打了個寒顫:“爹爹,女兒錯了,您是最好的的爹爹了,我才舍不得呢,我要一輩子陪著您?!?p> “少給我貧嘴,你心里那點小九九,為父不知道?你就是不想讓我一人霸占了地窖里的桃花酒!”
她不想理這個老頭子:“是是是,大爺您說什么就是什么!”
爹爹哭笑不得:“你有點兒志氣行不??!?p> 她故作姿態(tài)把藥碗一推:“我不喝了,我要有志氣,以后不喝藥了。”
“哈哈哈!”林爹爹仰頭大笑,“你這志氣和你二叔小時候一樣!”
玩笑歸玩笑,沒一會兒就來瞌睡了。爹爹隔會兒就來看她,看著她把今日最后一副藥喝完,閉上眼睛睡下,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將睡未睡之際感覺爹爹為她掖了掖被角。
“皓兒,他始終都未負你?!笔钦l沒有負我呢?她來不及思考便墜入了夢鄉(xiāng)。
她生性喜歡做夢,夢里有無數(shù)的場景,是她不曾遇見的。夢中的她在梨樹林里拼命的追趕崔子游,最后終于追上了,可是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臉。
他停下問她:“皓兒你追我干嘛?”
她一時愣住了,是啊,追他干嘛呢?對了,想起來了,崔子游把她最喜歡的玉佩拿去了。她剛抬頭準備說話,他又走了,他說他要去接媳婦兒回家了。她的那個心啊,受的刺激不小,紅綃帳暖魔力太大了,從前多么不喜歡回家的一個人啊,嘖嘖嘖。
林皓月睜眼一坐而起,房里丹珠拿著扇子在打瞌睡,香爐上方籠罩著一層層煙霧。
她長舒一口氣,下床走到梳妝臺前,打開內(nèi)盒,玉佩果真不在,這才想起,上次和崔子游逛街的時候為了買一匹汗血馬,錢不夠,又不敢回家找爹爹拿,因為爹爹最不喜歡她騎馬,說怕她和她娘親一樣從馬背上摔下來死掉。
可她就是喜歡騎馬,于是把玉佩拿去當了,崔子游答應一定幫她贖回來。后來她就忘了這茬兒,心想得找個借口去鎮(zhèn)上把玉佩換回來。
崔子游大婚第二日,丹珠笑嘻嘻的同她講有一位說書先生來家中,聽說是崔家哥哥送來的,正在大堂上由老爺問話。林皓月笑開了花兒,崔子游為人還很仗義的嘛,讓丹珠趕緊去把說書先生領過來。
不一會兒,爹爹利落的掀起簾子對她說:“皓兒,爹爹把說書先生打發(fā)走了,你這病需靜養(yǎng)?!?p> 她心下一涼:“爹爹,你還是不信我?!?p> “不是爹爹不信你,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崔子游大婚一月后,還沒等林皓月痊愈,崔家舉家搬離清水鎮(zhèn),馬夫老李叔告訴她,說崔家去了萬梅山莊。那里是崔家老宅,近日奪回來了,于是又回去了。
她突然有點討厭崔子游,走之前也不來告?zhèn)€別,枉她每次都會把最愛吃的桂花糕分他一半,這是其一;
其二,她去鎮(zhèn)上贖玉佩時被掌柜告知,玉佩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被人高價買走了。她急忙追問是誰,掌柜卻和她談起了商人之間的利益信任來,堅決不肯透露。掌柜肥鼓鼓的臉上直冒汗,擦也擦不完。
她當即劈頭蓋臉的痛罵掌柜,掌柜直叫“小祖宗哎,可別為難咱了”。
林皓月長這么大,從來沒有這么失儀,可她心里的怒火無論如何也不能平復,罵夠了,便也走了。
林皓月走了的時候,胖掌柜如釋重負,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時間過的像狂風暴雨,距離崔子游大婚,恍然過了三個月,林皓月的病已大好,下河摸魚,上樹掏鳥蛋也不在話下。說來也奇怪,自打崔子游大婚后,她倒是像被沖喜了般,藥一副副的吃下,身上也大好了。
這日她心血來潮去后花園澆澆梨樹,那里種了許多梨樹,幾乎都是她和崔子游合種的。每年生辰,崔子游都會送來一株梨樹,細細數(shù)去,足足十一株。
她十五歲生辰,崔子游問她為什么喜歡梨樹。
這時她手里拿著一顆小樹苗,正在構(gòu)思應該安放在哪里,說:“這梨花開便賞花品茶,梨花謝可結(jié)果解渴?!?p> 崔子游一臉認真的看著她手里奄奄一息的樹苗說:“我不認為你手里的桃樹能結(jié)出梨來?!?p> 她假咳一聲,說:“這你就不懂了,誰說這是桃樹的,我要把給它起名字叫梨樹,它開花就叫梨花,它結(jié)果就叫梨!就像你,我要是把你叫做丹珠,等你習慣了,你就叫丹珠了,還有就是......”
崔子游遞了一塊桂花糕給她,說:“哇,你真厲害,吃塊桂花糕嗎?”
林皓月點點頭,滿意的把桂花糕收下,“我剛說到哪兒了?”
崔子游倒了一杯茶,遞給她說:“這茶不錯?!?p> 林皓月皺著眉頭,道:“下次我說話的時候別打斷我,我容易忘記,”
喝下茶后,點點頭,“嗯,這茶不錯,新到的碧螺春?”
崔子游笑著頷首。
不管怎樣,崔子游好像也認為種梨樹很是在理,為此特地在城外的茗山上種了滿山的梨樹,許諾林皓月待滿山梨花盛開時邀她共賞。
如今回憶都是一把辛酸淚,林皓月總是懊惱,她怎么沒有去找崔子游要了那滿山的梨樹呢,真是目光短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