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斷崖下
秋雨坐在海邊的一塊礁石上,遙望著愈來愈深沉的夜色,腦海里不斷反復回蕩著詩然和空竹對他說過的話。
他似乎明白了一切,然而他的心卻更痛了。
因為他知道,無論是以客觀的科學理論,還是從一個生活在科技和文明都相對高度發(fā)達,又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現(xiàn)代人的角度來看,他都不應該相信這種充滿了諷刺和荒謬意味的解釋。
但此刻,他內心卻無比渴望得到一種求證。盡管從某種程度來講,自己這樣做或許會遭人嘲諷受人詬病,覺得他一定是一個喪失掉了部分理智的人。但他寧愿選擇去相信,并且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盼望那個夜晚的來臨。
甬道琴室內,脫去了寬大披風的宛輕若,一襲紫衣裙衫,纖纖玉肢柔弱如柳。雪白的肌膚上,依舊是那道令他狂跳的鎖骨。
她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近到咫尺,卻仿佛又讓他感覺到遙在天際。
他向她靠近,距離越來越短,終于站在了她面前。用顫抖的指尖,輕輕撫摸著她嬌柔的下巴、嘴唇,最后緊盯著那道在每個夢境里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神。
它再一次如電擊般滯住了他的呼吸,使狂亂的心跳迅速紛擾了大腦,他一把緊緊的抱住了她。
“你是她,對嗎?”
他沒有聽到任何回答,但是一滴溫熱的淚,靜靜滾落在了他的肩頭,迅速滲透在他難以抑制的、激動的心底。
他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嗅到她柔軟的發(fā)絲間,即使是他失去了八年多的記憶,也難以忘懷、無法抹去的那道令人回味的香氣。
是她,就是這種感覺,沒錯!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種感覺一定錯不了,你就是她!”他再次確定道。
“我應該早點認出你的。”
滾熱的淚撲朔而至,映得他一雙漂亮的眸閃閃發(fā)亮。他激動地低喃道:“我找了你八年,找的好辛苦,你知道嗎?”
她無聲的任由他久久擁抱著,久到時光仿佛穿梭了千年。終于,他在她的這種無聲中放開了擁抱,卻拉住了她的手指再不肯松開。
他的眼中滿含著意外重逢后帶來的喜悅,恍惚依舊是八年前,那眨著一對令人迷離的眼神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被她永久封印在心底里的——那個美貌青澀的少年。
她迅速垂下眸,從他的手心里慢慢掙脫開雙手,默默轉過身,然而眼底里卻早已浸滿了無法抑制的濕潤。
“回去吧!”她輕聲說道:“回到你原來的生活,這里不屬于你。”
“為什么?”他突然覺得好委屈:“不是你招我來的嗎?”
那道優(yōu)美的背部線條上,一對翼骨猛地顫動了一下,像是落在他掌心里的蝴蝶,撲閃著美麗的羽翅,隨時都要從他的世界里再次逃離。
“對不起!”他突然間發(fā)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般即刻低下了頭,惶惶不知所措。
“秋雨!”
片刻的沉寂后,她幽柔喚道:“宛清兒,早在八年前……就已經死了。”
“可宛輕若還活著!”他壓抑著激動。
“我只是......倚附在別人......軀體上的魂靈?!?p> 他不容辯解,輕聲反抗道:“那又怎樣!”
她頓時跌坐在琴凳上,淚如雨下。
“對不起!”他惶惶然的奔過去,在她的面前蹲下來,輕的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會吹散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拂著她落得四散逃離的淚水,心——也跟著碎了一地。
“對不起……”他一遍一遍無助的重復著,臉頰上亦控制不住的落滿了淚,于是再一次緊緊的擁住了她。
許久后,她從他的懷抱里掙脫出來,默默的披上了那件玄色的披風。
“你去哪兒?”
“出去走走。”她頭也不回,輕聲說道。
被積雪覆蓋的白色沙灘上,宛輕若的身影在黑色的深沉中隨風搖曳著。她的步履沉重緩慢,披風下紫色的裙角,在冰冷的夜色中如四處漂浮的游絲。
她聽得到身后有秋雨沉重的呼吸和游移的腳步聲,離她不遠不近的尾隨著,她遲疑、猶豫,卻始終沒有停下來。
因為她不能夠確定,那個美好在知曉了她所有的真相后,面對自己,是否還能夠保持他最初的那份陽光、自信和坦然。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最起碼對他而言不是。如若不然,那她最初的堅守和取舍,到底還有什么意義?
望著她陷入黑沉中的那道羸弱的背影,秋雨感到一絲絕望。他多么想捉住她,替她抵擋住那些夜夜席卷而來、猶如地獄般的黑暗和深沉。
他想讓她感受得到,這世上還存有的那些希望和溫暖,想化解她美麗的眼神內所有的憂郁。但他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這樣遠遠地跟著她,看著她一步步的朝著屬于她自己的那個陰郁的世界里走去。
黑沉的海面泛著幽暗的光,寂靜無語。唯有細雪被踩踏后發(fā)出的沙沙聲,伴著一前一后的兩道影,在白色的沙灘上,留下一道漫長而深深的足跡。
…..................
第四日/海底甬道
接連兩日,秋雨像著了魔似地緊緊跟在宛輕若的后面。
每當她醒來,總是能看到他那雙飽含著深情凝視的目光,對著她露出一個令人心醉的微笑。
她散步的時候,他不遠不近,默默的如影隨形;她作畫的時候,他獨倚在一旁,猶如一幅沉靜的水墨丹青。大提琴悠揚時,總會有吉它的輕聲附和。她潛水時,他便如美人魚般靜靜的等待在岸邊。
他會一言不發(fā)地幫她裹好浴巾,系好披風,送她回到畫室里。坐在床邊握緊她的手,直到她躲避般地合上眼,不知不覺睡著后,再將她悄悄抱回到車廂的臥室里。
他會繼續(xù)待在她身旁,一直望到冷沫兒醒來,對他露出一個安心的微笑。這才肯回到客房,帶著滿身的疲倦沉沉睡去。
她試圖勸阻,但他總是用了一雙飽含受傷的眼神,那樣凄楚哀怨地凝視著她,那哀怨里寫盡了無助。
她只能默默的低下頭忍住眼里的淚,任由他我行我素。
“秋雨,我們談談好嗎?”詩然這天終于又站在了他面前:“你這樣下去,會生病的?!?p> 秋雨垂下眼瞼,低頭默不做聲。
詩然撫著他的肩:“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只是想為她做點什么?!彼挠恼f道。低垂的眼眸深處,突然就溢出了一股盈熱。滿心的憂郁,在這個如自己兄長般的優(yōu)雅男人面前,潰然決堤。
“我的心好亂,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他伏在枕上無助的驟然低泣。
詩然的心,頓時溢滿了傷痛,迅速別過臉去,忍了忍眼底的淚水,捏在他肩頭的手緊了又緊。
“秋雨,不要這樣。輕若就是害怕看到你這樣,所以從一開始,就一直想辦法在躲著你。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她很堅強,可是你這樣做,她反而會心痛、會自責、會逃避。你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再發(fā)生對嗎?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p> 秋雨抽泣著擦去臉上的淚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詩然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打起精神來,回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鐘見現(xiàn)在還沒有落網(wǎng),這就意味著案子還遠到沒有結束的地步。我們能做的,就是努力堅持到最后,幫她解開一切隱藏在案件背后的真相。這也是在幫你自己,不是嗎?”
秋雨泛滿紅潤淚盈的眼底,驀然透出了一絲清晰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