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黑木達(dá)也看著重重逼迫上來的戰(zhàn)陣,心中仍舊升騰起洶涌的殺意。
他是冢原老師的記名弟子,是大名鼎鼎的劍圣門下。
如今,卻被逼到了這等境地。
面前的便是明人的陣法吧。
黑木達(dá)也按著自己的刀柄,在海上這把刀為了他無往不利,他斬殺過成千上萬的敵手,相比于師父,他無所不用其極。
無論是偷襲,無論是暗殺,還是平民百姓,傷員還是海員統(tǒng)統(tǒng)都是他刀下之鬼。
殺的人越多,劍招都將圓滿無暇,具備靈魂。
師父有太多的弟子了,除了那些親傳弟子之外,像是黑木達(dá)也這樣的記名弟子,更是諸多。他是武士之后,也僅僅如此,父親有很多的妾室,也有許多的子嗣,多到父親可能一年之內(nèi)想到他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那時候的他和平民的子弟一樣,在村子里泥濘的路上跑來跑去。
初見師父,是在初春之后的天氣之中,那時候村子里的地面因?yàn)楹舛Y(jié)了冰,冰渣子和泥星子散了一地。
他招招搖搖地跑過了過去,師父那時候戴了一頂斗笠,他匆匆忙忙間,不小心撞到了師父,那是個慈祥的中年人,腰間配了一把做工精細(xì)的刀。
中年人伸手按了按他鳥窩一樣的腦袋,而后說了一句:“你與我有緣。”
而第二句話,則是對隨后趕來的父親說的。
“此子有慧根。”
從此之后,他便成了冢原劍圣的記名弟子,他去過師父的道場,那里有許多師兄弟,不乏天才卓絕之輩,他不能及。
師父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
他在道場待了幾個月,師父不曾和他說過話,他練得是師父傳下來的一招半式,那些叫做新當(dāng)流的劍招。
離開道場的時候,他恭恭敬敬地對著道場,師父所在的方向磕了九個響頭。
額頭流出了鮮血來。
這時候,有個師兄叫住了自己,遞給了他一把刀,還有一柄紙傘。
他透過道場的大門,看到師父仿佛在那里端坐著,靜靜地看著自己。
而他還是仍舊離去了。
那是屬于他自己的道。與師父無關(guān),也與天下人無關(guān)。
生逢亂世,到處都是山匪和強(qiáng)盜,各路大名割據(jù)一方,他無意加入任何一方,直到遇到了現(xiàn)在的伙伴,揚(yáng)帆出海。
這世上,只有法外之地,可以隨意試刀。
師父不是一個嗜殺的人。
他不斬殺無名之輩,這一生所斬之人由人記錄,清清楚楚。
但他黑木達(dá)也卻并不是這樣的人。
達(dá)也覺得,真正的劍招,在于超脫生死的領(lǐng)悟,這若是不能用生死來試,那么便沒有任何意義,一擊必殺,更是領(lǐng)悟了生死之間的最強(qiáng)奧義。
他殺了許多人,殺得血流成河,卻看不到奧義的邊緣,摸不到高超劍術(shù)的門徑。
如今,別人來殺他了。
船上到處都是燃起的大火,不遠(yuǎn)處的佛郎機(jī)人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捆在了那個少年人的腳下,還有更多的海盜被找出來,這些看上去年紀(jì)不大的少年下手卻比任何人都來得狠辣。
達(dá)也發(fā)出受傷的野獸一樣的怒吼,隨后他撲了上去。
他的長刀出鞘,他一往無前地斬了下去。
他忽然有了那么一絲明悟。
這倉促的一刀,逼近絕望與無數(shù)的仇怨,這一切的七情六欲都在這一刀之間,都盡數(shù)放下。
那從前不曾掌握的,不曾觸及的,達(dá)也居然在這生死之間,掌握到了真髓。
生死!生死堪破!
他感覺自己的刀斬在了一層敗革上,那又如何呢,他能防的了弓箭,防得住劈砍,怎么能防得住我這一擊必殺的劍術(shù)呢。
他都不記得自己用這一招斬開過多少大明水師的護(hù)甲,斬開過多少敵人的脖子。
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他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坐在那兒翹著二郎腿的男人,雙手籠成喇叭的模樣,大喊道:“傻逼,鐵板你也斬得斷咯,真砍得斷,我把我手下那些工匠的腦袋卸下來當(dāng)球踢!”
陳閑看著被帶到他面前的黑木達(dá)也的首級,而后吊兒郎當(dāng)?shù)靥吡艘荒_,笑著對已經(jīng)成為階下囚的菲戈船長說:“有些人死呢,是因?yàn)樽鲪禾??!?p> 原本還風(fēng)度翩翩的貴族此時也急吼吼地說道:“尊敬的陳先生,我們也是良民,從未有過作惡?!?p> 陳閑隨手抓起了一把落在地上的小刀,瞄了瞄順手飛了出去,正插在一位葡萄牙人的脖子上,血液猶如噴泉一般涌了出來。
“你在你的祖國不曾作惡,可你在這里,在大明的領(lǐng)土之內(nèi),作威作福,你殺了多少人?手上有多少人的鮮血……”陳閑看了他一眼。
緊接著,他反倒是笑了起來:“我又不怎么在意這件事,畢竟我也是個窮兇極惡的海盜嘛,我殺得人也不少,嗯,大概?!?p> 菲戈船長仿佛看到了什么轉(zhuǎn)機(jī),他的身體蠕動著到了陳閑身邊,而后大聲說道:“陳先生,陳閣下,我是我國海軍之中的一名將領(lǐng),留著我,對你而言有大用啊,我們葡萄牙的大門永遠(yuǎn)對你打開,只要你留下我……”
此時他已是說不出話來了,他的喉嚨處插著一柄小鋼刀。陳閑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而后喃喃自語道:“有時候,我是海盜,你殺再多的人,我也不會憤怒,我也不會絕望,我也不會為此而義憤填膺,
在海上被殺的人,太多人是不清白的了,他們從事的是走私的買賣,他們的手底下或多或少有幾條人命,有些是高高掛起任人死去,有些是親手把同伴丟入海里,他們都是兇手。
你吶,下輩子投胎,要知道一點(diǎn),人吶不能亂說話,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悶聲發(fā)大財不好嗎?你可知道,你就那么隨口一說,這船上得有數(shù)十個人陪著你下地獄。你看看,你瞧瞧,他們叫得多慘吶。”
陳閑說完這句話,直起了背脊,菲戈船長已是睜著那雙海藍(lán)色的眼睛,漸漸倒了下去。
大船之上,是瘋狂燃燒的大火,沒有人能夠幸免于難。
陳閑,仿佛伸出了他身為海盜的獠牙,收起了他的憐憫。
直至晚間酉時三刻,大火方才漸漸熄滅,無人生還,眾人回到了自己的商船之上,早有海員鑿沉了這條襲擊而來的海船。
陳閑看著它漸漸沉沒,遠(yuǎn)處正在激烈戰(zhàn)斗著的烽火狼煙,還有正在不斷趕來的同伴與敵手。
仿佛要將此處攪成一處絞肉機(jī)器,駭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