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還是偶像帶貨能力強

　　紀青往城門看去，只見為首的兩排乃西北鐵騎中的精銳兵，個個威嚴肅穆，目視前方，不為周邊的喧嘩所動。精銳兵后是梁啟成與輕騎兵，但見他眉頭緊鎖，似心事重重，沒有半分凱旋而歸的喜悅。

　　紀青緊盯著梁啟成，旁邊的季羨仙拉一下她的衣袖，低聲道：“不可直視……”

　　話音未落，梁啟成便舉手示意隊伍停下，勒馬看向紀青那個攤位，對上紀青若有所思的目光。紀青匆忙低頭，季羨仙見狀微微擋在紀青面前。梁啟成目光又落在衛(wèi)圖身上，他微微驚訝了一下，然后跳下馬，走到攤位面前，向衛(wèi)圖跟郡主行了個禮，“世子爺，郡主，沒想到這么快又見面了。”

　　郡主微微欠身，衛(wèi)圖回禮，“兵貴神速，梁將軍不虧是鎮(zhèn)邊第一大將軍?！?p>　　“世子爺過譽了。王爺身子還好罷？”

　　衛(wèi)圖不經(jīng)意流出一絲苦笑，“也就靠藥吊著一口氣。”

　　“世子爺不必太過憂慮，王爺吉人有天相，定會好起來的?！?p>　　兩人客套一番，梁啟成就看向攤位上的糕點，“包裝如此嚴實，連內(nèi)物都不知道是什么，怎哄搶至此？”

　　紀青垂下眼睫毛，梁啟成果真有點本事，連這些細微之處都留意到了。

　　“梁將軍不知，此乃盲袋，”衛(wèi)圖隨手拿起一個晃了晃，“純粹看運氣。若是花上幾個銅板就能得到清風長存酒肆整年的酒劵，豈不是美哉？”

　　“哦？”梁啟成似乎有了點興趣，“市井商人，竟還有此等引客手段，著實新鮮?！?p>　　“梁將軍不如也來一袋？”衛(wèi)圖笑笑，又將剛剛那個袋子放回去。

　　梁啟成便挑了一袋，隨手又取了另一袋，回身扔給剛剛一直尾隨他坐騎后面的戴面具少年。少年干凈利落地接住，淡淡地回了一句，“多謝將軍?！?p>　　紀青忽然猛地抬頭，怔怔看著那名少年。她忽然全身戰(zhàn)栗起來，宛如著薄衣立于寒冰。

　　他戴著面具，這幾年不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聲音異常低沉，甚至帶著讓人無法靠近的冰冷。他變化太大了。

　　但是紀青知道他是誰。輪回幾世，他已經(jīng)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他是顧之清。

　　蒙面少年察覺到紀青的目光，他躲在面具之下，帶著疏離審視著紀青，手卻緊緊握住那袋糕點。

　　紀青這才看到，他手背那猙獰的刀疤。她嘴唇動動，終還是沒喊出他的名字。

　　“怎么了，連錢都不收？”季羨仙推推紀青，紀青回過神，啊了一下，接過梁啟成的銅板，輕聲說道：“多謝大人?！?p>　　梁啟成嗯了一聲，心想只是做做樣子，沒想到這兩個庶民真真不客氣。余光瞥到季羨仙，忽然目露驚奇。衛(wèi)圖察言觀色道：“梁將軍怎么了？”

　　“……”梁啟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立刻恢復平靜說道，“無事，只是看此人有些面善……果真是有了些年紀，看誰都以為相熟?！?p>　　衛(wèi)圖順勢說道：“將軍哪里的話，將軍正值壯年，又如此英勇善戰(zhàn)，為陛下所器重，直叫我等汗顏啊。”

　　梁啟成似乎對衛(wèi)圖的吹捧沒什么興趣，他又客氣了幾句后作揖告辭，“我等還要趕路回京稟告軍情，就煩請世子爺替我向王爺問聲好了。”

　　衛(wèi)圖點點頭，“我定將將軍的心意傳達給阿爹，還望將軍保重?！?p>　　梁啟成靈活地跳上馬，拉住韁繩，赤馬立刻發(fā)出響亮的嘶鳴。他再次擺手向前，“前進！”

　　隊伍在他的指揮下整齊劃一地移動起來。紀青望著那些泛著銀光的鎧甲，目光最后落在那個少年身上。少年將那袋糕點放進腰袋，至始至終沒有回頭。

　　等軍隊走后，紀青才收回目光，有些呆呆地無意識地撥弄了梁啟成給的那幾個銅板。季羨仙見她狀態(tài)不對，關切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紀青忽然嘟嘴，不悅地說道，“只是覺得那梁將軍也頗為小氣，居然連賞錢都不給?！?p>　　“你還真是財迷心竅，”貪財至此，衛(wèi)圖不得不服這個掉進錢眼里的女人，“那可是梁大將軍，他付你糕點錢你就要感恩戴德了，還想著要賞錢?！?p>　　紀青不屑道：“我才不管他的身份，他剛剛帶著那么多人堵在這里，完全把我的錢源堵住了，這筆賬我跟誰算？”

　　“……未必。”

　　紀青跟衛(wèi)圖兩人同時看向半天只蹦出一句話的季羨仙。只見他微微張開嘴，神情呆滯地伸手指示意他倆看前面。

　　紀青跟衛(wèi)圖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到剛剛還安靜如雞的廣大人民群眾此時個個向匹眼冒青光的惡狼，為首的一個大媽張開雙臂，作勢沖過來，還喊道：“梁大人同款，我要十份！不，一百份！”

　　其他人跟著大媽沖過來，有的甚至撞開大媽，財大氣粗越過人群直接將碎銀子丟過來。紀青三人瞠目結舌之際，攤上的糕點居然都被搶光了，貨板上灑滿了錢。

　　紀青用手合上自己快掉下來的下巴，不由感嘆道：“還是偶像的帶貨能力強啊?！?p>　　托這位梁大將軍的福，紀青等人提早打烊。紀青給伙計們分好錢后伙計們一哄而散，三三兩兩去喝酒買年貨了。

　　衛(wèi)圖隨著郡主，郡主莫名隨著季羨仙，臉紅通通的。紀青看到捂嘴笑，季羨仙尷尬地瞪了衛(wèi)圖一眼，衛(wèi)圖咧嘴露出壞笑。

　　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衛(wèi)圖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他對郡主說道：“阿妹，不如一起趕下熱鬧？”

　　“可、可是，”郡主都不敢正視季羨仙，低手捏手，“家宴要是遲到，阿娘一定會發(fā)脾氣的。”

　　衛(wèi)圖才想起這個事。他拍拍腦袋，有些不甘。季羨仙趁機拉住在一旁嗑瓜子看戲的紀青，向郡主請辭，“那郡主您快回去罷，若是天黑，姑娘家不安全?！?p>　　郡主見季羨仙這般態(tài)度，一噘嘴，一跺腳，扭身就拖著衛(wèi)圖上了長車，打道回府了。

　　紀青咯咯笑起來，差點被瓜子兒嗆死。她跟在生氣到大跨步完全不想理他的季羨仙身后，也不急著哄他，而是東看西看，優(yōu)哉游哉。

　　不過是真的熱鬧啊。紀青有些貪婪、有些眷戀地觀望著這份風土人情，搖曳的花燈、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趕馬的鞭聲以及清冷空氣中糖漿甜蜜的味道，都讓寒冬一點點支離破碎，變得溫暖。

　　前面的季羨仙忽然停下來，紀青猝不及防撞到他后背，揉著腦袋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季羨仙已經(jīng)高于她了。

　　季羨仙回頭，“去食碗餛飩么？”

　　紀青點點頭，拍拍鼓鼓囊囊的錢袋，“去之前先來串糖葫蘆兒。”

　　“快二八了，還貪嘴吃那些小食?！奔玖w仙搖搖頭，卻還是給紀青買了一串，默默看著她吃。

　　“你不吃么？”紀青一口一個，卡茲卡茲嚼著，酸酸甜甜。

　　季羨仙哼了一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去前面坐著吃罷?！?p>　　兩人隨便找了個鋪子，坐在外面的木棚子下吃著熱乎乎的餛飩，食完紀青想點一壺溫酒配黃雀酢，卻被季羨仙攔下，換成了茶湯與梅花餅。紀青咂咂嘴，“以前這時候都是燴鯊魚筋、炒鮮蝦、豬蹄筋、海參及筍雞脯于一鍋下酒的，現(xiàn)在我就要杯溫酒，你還不給我了?！?p>　　“身子虛成這樣，你還想飲酒?！奔玖w仙端那一大碗茶湯到紀青面前，他剛要坐下，眉頭忽然緊鎖起來，幾步追到紀青身后，一把抓住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叫花兒，冷聲道：“拿出來。”

　　小叫花兒身子抖了一下，一雙深褐色的大眼睛卻緊緊瞪著季羨仙。

　　周圍頓時圍過來很多看熱鬧的吃瓜群眾，小叫花兒在眾人目光注視中難堪地拿出紀青那串沒吃完的糖葫蘆。

　　季羨仙看到后怔了一下，他還以為這小叫花兒偷的是紀青的錢袋，誰想到只是一串只剩下一半的糖葫蘆。

　　他手微微一送，小叫花兒就立刻掙脫逃竄。季羨仙回頭看看紀青，只見紀青已經(jīng)起身追了出去。

　　紀青身子差，又是冰天雪地的，最后跑到一個街口已經(jīng)沒了力氣。她彎腰喘著氣，目光所及之處，已經(jīng)沒有那個小叫花的蹤影。

　　忽然，包子鋪那里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紀青猛地看過去，果真是那個小乞丐，只見他拼命攥著手里的熱饅頭，全身臟兮兮的，被打也不吱聲。等那些人打累了，他就跑，跑到一個小角落里，仿佛沒看到紀青，直接大口大口吃起饅頭，仿佛稍不注意，就會連著自己的黑乎乎的手指也吃掉。

　　紀青默默看著，不知怎的，那個小乞丐的身影忽然跟顧之清重疊在一起。憐憫變成了無法言說的蝕骨侵心。

　　她今天很想叫住顧之清，很想很想。想知道這幾年他經(jīng)歷了些什么，又曾多絕望痛苦。可是對上他淡漠的眼眸，她膽怯了。

　　太害怕重蹈覆轍。

　　壓抑突然被打破。只見對面酒肆下來一個著青紗裙、披狐裘的女子，徑直掠過她，執(zhí)傘來到那個小叫花面前。小叫花像被嚇住，滿嘴是饅頭，話都說不清還在拼命往角落里縮。

　　女子將傘舉在小乞丐頭上，慢慢蹲下來，笑著教訓他，“下次偷，也該偷個有餡的。跟我來吧。我請你吃頓飯。”

　　小乞丐依舊發(fā)著抖，可是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卻一直怔怔望著這名突然出現(xiàn)的女子。

　　“走吧?！迸虞p輕握住小乞丐的手，出奇的是，不管小乞丐怎么抗拒，都掙脫不開。女子歪頭笑了一下，“不肯？”

　　小乞丐搖頭，紅著臉低聲說道：“我手臟……”

　　再后來怎么樣，紀青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被追過來的季羨仙罵個狗血淋頭。

　　“我……”

　　“我差點都以為就這樣弄丟你了！”

　　紀青被季羨仙吼得有些回不過神，她微微張嘴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解釋。季羨仙卻一把將她抱住。

　　緊緊的。緊緊的。手指還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