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兩手交叉,得意洋洋地站在護院身后,“這些人可都是百里挑一的打手,就憑你們幾個還想在這里生事!”
陳述聽著不禁握緊拳頭,小廝這幅狗仗人勢的嘴臉著實可恨。他與季羨仙對視一眼,見季羨仙微微頷首,便大喝一聲,擺出要干架的姿勢,“哪來的那么多廢話,要打就打!”
小廝怵于他的氣勢,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方沉臉揮手,“上,給我往死里打,讓他們知道我們承德莊不是吃素的!”
聽到小廝的指令,這些護院圍過來,宛若移動的高大人墻,還會隨時出拳的那種。陳越眼珠子轉(zhuǎn)轉(zhuǎn),沖那小廝喊道:“慢著,你讓這些個人欺負我家掌柜的,你倒好意思!”
全場的目光落在手無縛雞之力的紀青身上,紀青心神意會,立刻拿出手絹假裝擦淚,向那些文人雅士哭訴,“都說蘇州名士多于鯽,詩詞歌賦信手拈來,我與阿弟不過是想一睹其風(fēng)采,誰知道卻被說是阿貓阿狗,要我們打哪里來滾回哪里去!早知道在這里蒙受這樣的羞辱,倒不如留在臺州讓那些倭寇殺了罷了!”
那些名人雅士頓時面面相覷,不免心生同情。
紀青一邊走到那些護院面前一邊繼續(xù)說道:“只可惜了我那一車子青梅酒,薛世子惦記著讓我送他幾壇我都沒舍得,本想來這里讓大伙品品,沒想到……”
紀青故意沒說下去,只是低著頭,端的就是個黯然神傷,讓他們自己意會去。
果然,不光是那些文人雅士,就連那小廝面色都變了。
“掌柜的,既然如此,就留著等梁將軍凱旋而歸再喝罷!你先回到馬車上,別讓這些人誤傷你。”陳越喊道,細眼瞧著小廝的反應(yīng)。
那小廝聽到梁將軍的名號的時候兩腿一哆嗦,險些跪下,“你們……你們究竟是何人?”
“何人?”季羨冷笑一聲,拔劍出鞘,只見寒光一閃,那小廝的布衣就破了一個長長的口子。小廝甚至連咽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回過神竟?jié)M頭大汗,直接癱軟在地上,抖著嗓子喊道:“諸位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季羨仙想給小廝一個教訓(xùn),就被紀青摁住手。他愣了一下,有些不甘地收劍回鞘,對小廝喝道:“帶我去見你們的莊主!”
“是是是,小人這就帶路,”小廝爬起來,不顧周圍人鄙夷的目光,點頭哈腰道,“幾位隨我去側(cè)門?!?p> 紀青沒有動步子,她眼珠子轉(zhuǎn)轉(zhuǎn),“你先遣這些護院下去,免得嚇到之后的來客?!?p> 小廝面色一僵,只好擺手讓他們推下。沒想到紀青得寸進尺,說道:“想必等下吟詩作對,莊主自會現(xiàn)身,我們就直接進去候著罷。到時候若是莊主覺得我們擾了清靜,我們離開便是,絕不自討沒趣?!?p> 話說到這個份上,小廝也沒話說,只得在心里罵著,表面畢恭畢敬。紀青勾起一個老奸巨猾的笑,示意季羨仙等人去搬幾罐青梅酒,又對周圍那些吃瓜群眾朗聲說道:“諸位,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這些青梅酒若是不嫌棄,進去共飲一杯罷!”
“好詩!”吃瓜群眾中有個人忽然驚喝出聲,其他人紛紛反應(yīng)過來,折服于紀青那句通透豪邁的詩句。尾隨紀青等人進去園子后,紀青看著這精巧的布局,不禁微微嘆服。園中假山池沼雖出自人工,卻宛若天成;花木映襯,富有野趣;運用擋墻廊子等將景致分隔,移步易景,意境深遠。
若是將北方皇家園林比作專橫的娘娘,嶺南園林比作務(wù)實的妻子,那蘇州園林便是將心事深藏的小家碧玉。
感嘆完,一行人過了小石橋,來到竹林,微風(fēng)吹動,竹葉颯颯地響著。深入可見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渠橫跨中央,里面水流清澈見底,還有幾尾小銀魚在石頭間竄動。水渠旁整齊放著坐墊,已經(jīng)有不少人端坐在那里。見到紀青等人,這些雅客紛紛停下交談,面露驚愕,有個嘿了一聲,“居然來了個女子!”
其他人聞言哄笑出聲,季羨仙不由地捏緊拳頭,紀青卻搖搖頭,與他坐在水渠的下半段,陳越與陳述分站在兩旁。她讓兩人打開帶來的青梅酒,頓時清香四溢,酒氣微醺。
一個寬綠長袍、臉上胡渣略多的大漢忽然過到紀青面前,笑著說道:“承姑娘剛剛的話,我來討杯酒喝了?!?p> 紀青記得他,那個喊好詩并帶動雅客的人。她微微一笑,讓陳越予他一個酒杯,滿上琥珀色的酒。那大漢接過仰頭一飲而盡,滿足地長嘆一聲后直接用衣袖擦嘴,“好酒!好酒!清甜甘冽,不虧是薛世子都惦記著的佳品!姑娘好手藝!”
紀青微微點頭,“尚有很多,兄臺隨意喝罷?!?p> “王兄,這些人來歷不明,酒還是少喝為妙?!贝鬂h還要再來一碗,就被他的同伴們拉住,勸阻道。
這位王兄爽朗一笑,搖頭晃腦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酒看著不飲,不亦傻乎?”
說罷又向陳越討了一杯去喝。紀青失笑,也讓陳越給她與季羨仙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喝起來。
忽然小山頂傳來洞簫的聲音,空靈輕巧,像風(fēng)掠過竹林,又像蜻蜓跳過水面,而后慢慢舒緩,似經(jīng)歷著漫長的旅途。忽然,簫聲猛地尖銳,眾人不由呼吸一驟,眼前似乎突然出現(xiàn)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又似電閃雷鳴烏云密布,壓抑非常。又忽地,簫聲頓停,一切戛然而止。
季羨仙聽著震撼非常,回頭看一眼紀青,但見她面色淡淡,不為所動。他嘴唇動動,不知在想什么。
在眾人緩了一口氣的時候,簫聲又起,干凈疏朗如清風(fēng)明月。小廝這時候過來,對著紀青鞠了一躬,說道:“各位,莊主說來者是客,請自便罷。”
紀青眼睛微微瞇起,她點頭,小廝便退了下去。
“便宜了這狗腿子。”陳述輕哼出聲。
“……王兄,我們初來乍到,不知這莊主是何許人也,吹簫技藝竟如此精湛?”紀青等小廝走后問在她左側(cè)坐下的王兄。
王兄摸著腦袋回道:“我們只知道他是這一帶最富有的商人,琴棋書畫造詣頗深。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p> “哦,”紀青有了些興趣,“如此神秘,看來等會兒非得見識一下不可了。”
王兄搖搖頭,“姑娘有所不知,這莊主向來不以真面目示人。就連剛剛那看門小廝,都未曾知道他主子真實模樣。待會兒的流觴曲水,他也不過是坐在那山頂吹奏曲子,曲停取酒吟詩罷了?!?p> 紀青微微驚愕,但是不再說什么——因為簫聲又響起來了。眾人向上看去,只見一只白玉杯順流而下。
“還是老規(guī)矩,這酒杯停到誰跟前,誰就要即興賦詩一首?!奔o青等人初來乍到,王兄就給他們講了一下規(guī)矩。
季羨仙笑了一下,附耳對紀青說道:“倒是有趣,臺州百姓家破人亡,顛沛流離,蘇州卻一片祥和,歌舞升平。”
“唇亡齒寒?!奔o青淡淡地回了一句。
酒杯慢慢地漂下來,紀青琢磨了一下,忽對季羨仙說道:“與你賭五串糖葫蘆,這酒杯必定停在我面前。”
“不賭,”季羨仙打了個哈欠,“你也不可吃太多甜食?!?p> 閑聊著,酒杯慢悠悠晃過來,在季羨仙面前的時候簫聲忽然停住。季羨仙正無聊地玩手指,這時全場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季羨仙愣了一下,忽然一臉平靜地往邊邊挪了一下,“我是隨行的,這杯該算我家掌柜的?!?p> 紀青瞬間滿臉黑人問號。她見大家都朝她看過來,沉吟一下,然后果斷伸手進水,輕輕撥了一下,那酒杯就晃悠悠地來到了看戲?qū)I(yè)戶王兄面前。王兄瞬間繼承紀青的黑人問號。
嗯???這樣都行???王兄覺得自己被風(fēng)吹得有點冷,額頭有點禿。
然后紀青再拍手,浮夸道:“王兄好運氣,既可以吟詩,又可以飲酒?!?p> 王兄抽抽嘴角,眼睜睜看著紀青與季羨仙兩人狼狽為奸,一臉慈愛微笑地望著他。他只好硬著頭皮起來,咳了一聲,朗聲道:“那在下就獻丑了?!?p> 他熬有介事地踱了幾步,方吟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王兄的朋友也直呼道:“不愧是王兄!”
王兄眼珠子一轉(zhuǎn),擺手向紀青,“姑娘能釀出如此美酒,想必也能作出同等的美詩罷!”
紀青笑笑,也不推辭了,起身頓了一下,說道:“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偸钱敃r攜手處,游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上髂昊ǜ?,知與誰同?”
眾人沉寂片刻,頓時爆發(fā)熱烈的掌聲。
季羨仙聽著紀青的詩,不知為何,居然莫名的心痛。他是她的小弟,但他好像,永遠都無法徹底了解她。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19-11-15/5dceb88ba32e3.jpeg)
浣璽
抱歉,這幾天有事情,后面恢復(f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