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禁足
第二天清晨,蕓霽院門外開始熱鬧起來,茜如感覺自己身子越發(fā)沉重,想睜開眼竟然沒有力氣。
這時傳來了推門的聲音。
不一會柔軟的手在她額頭探了探,又聽到一個女聲問:“怎么大小姐還未清醒,是不是昨日你們太用力了?!?p> 是她的繼母黃氏來了。
另一個老一點(diǎn)的聲音回答道:“稟告夫人,昨日在街上為了順利接回大小姐,又不能讓別的家知道這事,我們是假扮成……”這老一點(diǎn)的聲音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假扮成賭坊的伙計和嬤嬤去當(dāng)街把大小姐敲暈了,迅速帶了回來?!?p> “那也不能下手如此重,萬一大小姐有個好歹,這可讓我怎么和老爺交代?!秉S氏說道。
“夫人心慈,可是這大小姐也太不像話了?!崩弦稽c(diǎn)的女聲。
“住嘴?!秉S氏的聲音嚴(yán)厲起來。
“罷了。吳嬤嬤,院子外面的守衛(wèi)在安排緊一點(diǎn),然后院子里面的丫鬟們,除了她的兩個貼身丫鬟留下,其余都打發(fā)出去。阿觀和阿素兩人也不能輕饒,身為大小姐的貼身丫鬟,竟然沒發(fā)現(xiàn)自家小姐跑了,每人罰一年的月銀。其余人先從我那挑些人進(jìn)來伺候著?!?p> “哎,夫人心慈,奴婢這就去辦?!?p> 一陣細(xì)細(xì)索索的腳步聲響起,仿佛是一群人走了出去。
茜如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床頭的對面的墩子上坐著一個身穿姜紅色上衫,桃紅色泥羅裙的婦人,婦人正定睛看著她,這便是柳晗章的續(xù)弦黃氏。
“你醒了?!眿D人就了一口茶杯里的水,慢悠悠的說道。
茜如講不出話,感覺喉嚨像被火灼燒過一樣,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回應(yīng)。
阿素趕緊在一旁遞上溫水。
黃氏見她這樣,皺了皺眉,略帶不快的說:“你是老爺和姐姐留下的骨血。我自認(rèn)為這些年來,我對你用了心,也無愧于心。蘭若寺那日是個意外,你也別太放在心上,日子總要過的,你爹爹正準(zhǔn)備給你看人家,就憑你爹爹的官位,也沒幾個人敢欺負(fù)你。你大可放心。可你呢,這親事還沒半點(diǎn)著落,便好似我們要推你進(jìn)火坑似的,鬧什么離家出走,像話嗎?!?p> 黃氏又喝了一口水,繼續(xù)說道:“茜如,我知道你不愿意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后果?!?p> 她將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扣,聲音嚴(yán)厲起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會如何?別的我且不說,你要是真的逃了,事情傳出去,你以為還能落下什么好名聲?”
“你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還在嵩山書院讀書,你弟弟以后怎么娶妻,怎么考科舉,怎么入仕?你的兩個妹妹,都還沒成親,以后怎么說親,怎么在大興城這個圈子抬頭。,你這是一人害了一家人。我自問嫁入柳家十幾年,吃穿用度,女紅詩詞,那樣不是請最頂尖的先生來教導(dǎo)你,可是你現(xiàn)在這樣,真的讓我很失望。”黃氏沒給她反駁的機(jī)會,噼里啪啦把話一口氣說完。
于是便陷入了一段長長的沉默。
茜如也發(fā)現(xiàn)沒了黃氏叨叨的聲音,她艱難的招手叫阿素扶自己坐起來靠在床頭。
巴掌大的瓜子臉臉色慘白,額角上還有淤血,但是一雙眼眸黑亮,她定定的看著黃氏,笑了笑,艱難的說道:“母親,我現(xiàn)在也沒什么名聲了?!?p> 黃氏愣住,用帕子假意揩了一下眼角的淚,沉默了許久,才接著說:“罷了,是我欠了你的。院子你也別想在出去了,好好待到你爹回來,再由他處置。”
她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只在經(jīng)過房門的時候停了一下,說了一句:“吳嬤嬤,去拿老爺?shù)拿ヌt(yī)蜀請劉醫(yī)正來給大小姐瞧瞧傷勢有無大礙?!?p> 等黃氏走遠(yuǎn)了,茜如才松下了這口氣,有氣無力的重新窩回床褥里。
這身子仿佛和自己的魂魄不合一般,沉重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哎,算了,既然如此便先躺著吧。
過了一會,有個胡子花白的大夫來給茜如把了脈,又看了看頭上的淤血,寫了幾頁紙的中藥又出去了。
茜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傷口隱隱作痛,這一棒可真狠。
她環(huán)顧四周,阿素阿觀熬藥去了,黃氏又派了幾個小丫頭片子過來,手忙腳亂的服侍著自己。
今天應(yīng)該是臘月初三,她阿爹也正是今日接到派遣,外出公辦,半月之后才回家。
禁足的日子頗為無趣,胖乎乎的橘子每天夜里安寢前,都要翹著尾巴來看看她,蹭蹭頭,仿佛巡視地盤一般,然后在她枕邊窩成一團(tuán)睡覺。
但第二日清晨起來這小胖貓又跑得沒邊了。
要說這禁足期間最大的樂趣,便是就是聽周圍的小丫鬟嘮嗑,特別是在她們以為她午睡或者休息的時候總會悄咪咪的在院子角落說小話,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上輩子她將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太放在心上了,一句受不了便要離家。
可是經(jīng)歷過曲江池一事后,茜如便明白了,她才不要死,死了之后,只有在意自已的人會傷心難過,她還有爹爹,還有弟弟,就沖著這個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戶部尚書柳晗章的長女,寧河白氏的外孫女,在大興城的貴女圈也是排的上號的,卻被風(fēng)言風(fēng)語給逼死了,這真真是天大的笑話。
柳茜如一邊慢悠悠的揉著在膝上翻肚皮亂叫的橘貓,一邊責(zé)怪當(dāng)時的自己怎么如此愚笨。
她握握拳頭給自己定了個新的目標(biāo),先做個紈绔子弟,不對,紈绔少女,誰欺負(fù)她,她便欺負(fù)回去。
冬季飄著白雪,柳府西南角的蕓霽苑門外守著兩個不停打哈欠的婆子。
這樣守著蕓霽苑的日子她們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月,自從夫人吩咐守著院子,院子里的人就沒得出來。
可把院子里這些十五六歲的小丫鬟憋壞了。
這時,院內(nèi)回廊走來一名小婢,定睛一看,原來是柳府大小姐柳茜如大丫鬟阿素,她拎著一盒食籠正朝屋里走來。
柳茜如正在房內(nèi)的羅漢榻上看著史書,見阿素進(jìn)來,隨手一指讓她先將東西放下。
阿素將飯菜一份份擺好,又過來抽下了柳茜如手里拿的書,說道:“小姐,先用飯吧,這天氣冷,一會飯菜該涼了,阿觀那還給您溫著藥呢。”
柳茜如慢悠悠走到桌前坐下,隨意夾了幾口青菜便放下了筷子。
“阿素你拿下去分了吃吧,我吃不下了?!?p> 她這幾日雖然身體好了不少,但是還是有點(diǎn)沒胃口,吃不下重口的物什,偏生大廚房依著黃氏的喜好,整日都愛做些烤鴨,燒鵝,燴羊肉等重口味的吃食。
柳茜如實在是沒胃口,這半月下來,臉都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讓這張精致十足的小臉更顯得我見猶憐。
她苦惱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蛋,也沒聽說有誰沖著自己這張臉求親呀,她上輩子是有多失敗。
阿觀算著時間將熱好的藥端進(jìn)了房間,便看到自家小姐又在發(fā)呆。
飯菜沒吃幾口,剩了一桌子肉食,阿觀喜笑顏開的說道:”小姐,這您又不吃嗎?多浪費(fèi)呀。”
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那燴羊肉不放。
阿素扶額,阿觀什么都好,就是一點(diǎn),貪嘴,吃得小臉圓圓,身材也頗為壯實。
她頗為無奈的說道:“阿觀,你還不勸著小姐吃點(diǎn)?!?p> 阿觀擰了一下手指,扭捏的說道:“小姐,您再吃一點(diǎn)吧,吃不完的我在幫您吃?!?p> “噗——”柳茜如忍不住笑出了聲,“好了,你們拿下去吧,我真吃不下了,一會我喝完中藥便瞇一會覺?!?p> 看著眼前這碗黑漆漆的中藥,柳茜如擰著鼻子一口氣喝了下去,便放下碗讓她們連帶食盒也趕緊拿出去。
下午,院子里傳來陣陣的嬉鬧聲,屋內(nèi)卻很安靜。
柳茜如躺在窗邊的獨(dú)板圍子羅漢床上假寐。
阿觀坐在小墩子上,面前擺著一個香爐,她對著香爐輕輕的打扇,將凝神香吹散,讓香不直接飄到自家小姐的身邊。
柳茜如一邊享受著這軟軟的凝神香,一邊聽著院里小丫頭們細(xì)細(xì)的討論聲。
“你說咱們到時候是不是要陪小姐嫁到那種商賈人家里呀,聽說大小姐這樣的,可進(jìn)不了高門大戶了?!边@是丫鬟一號。
“我也不想去,我家里已經(jīng)給我和外院陳管事家的大兒子定了親,要是陪小姐去,我這就得離開我爹娘,可能連我的婚事都要吹了?!边@是丫鬟二號,聽起來語氣已經(jīng)有哭腔。
“你們倆想得也太多了,到時候去與不去,是我們能決定的嗎?我看夫人定要把我們這些家生子都一捆給大小姐送去過苦日子。聽說大小姐的婚配上,哎……”這是丫鬟三號,丫鬟三號的欲言又止顯然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
“你快說,小姐的婚事怎么了,是定了嗎?聽說老爺夫人都在相看人家咧,小姐也真是命苦,不懂這樣還能講個什么樣的人家?!边@是來自丫鬟一號的追問。
丫鬟三號見成為聊天的中心,語氣里帶著一絲得意,“你們可別說出去,我這是聽我干娘說的,她講,府里好多如花似玉的小丫鬟現(xiàn)在都不愿來大小姐這院里伺候呢,都削尖了腦袋想往夫人和三小姐那邊擠。聽說大小姐那件事之后,在大興城恐是配不到什么好的親事了,要么找個家底殷實的,要么找個不在大興的,只怕小姐到時候真的說了人家嫁出去,日子會不好過哎。這年頭,女子名譽(yù)還是很重要的?!?p> “你又胡說,”丫頭四號駁斥:“明明聽說大小姐的老爺要給小姐講的是春闈的學(xué)子。”
“春闈的學(xué)子,那得熬多久才能出頭呀,哎,要是沒出那件事,小姐是要嫁到高門大戶的……”
頓時幾個小丫鬟炸了鍋般吵了起來,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屋內(nèi)的阿觀已經(jīng)忍不住要到院子喝止住這些胡說八道的小丫頭。
只見一只纖白的手輕輕的按在了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