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庭院清明過。桃李初紅破。
柳絲搭在玉闌干。簾外瀟瀟微雨、做輕寒。
晚晴臺榭增明媚。已拼花前醉。
更闌人靜月侵廊。獨自行來行去、好思量。
季秋輕步邁入蘭度院書房內(nèi)，對正在挑燈批閱封邑事務(wù)的季意如撒嬌道：“爹爹，這天公不作美，下雨了，女兒暫回不去自己那了，只能在您這避避。”
“嗯，坐。秋兒有想過嫁人嗎？嫁給天子？”季意如突然一問。
“不想，女兒還想再陪著爹，直到，爹忘了我娘?！闭f完，季秋的眼淚奪眶而出。
季意如放下手中的筆，來到女兒跟前，俯身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怎么了，說著說著就哭得這么厲害。”
“女兒知道，誰都沒有爹爹苦，女兒自記事起沒見過娘，只見爹爹日日為娘傷心，三十就白了頭。外人所道的‘冷血無情的正卿大人’恰是最重感情的?！奔厩锵胫淹哪?，亦為她注定苦痛一生的爹難過。
季意如道：“還真是個孩子，大人心里想什么豈是你能猜的？爹只要秋兒好就夠了?！彼郊厩锷磉叄瑢λf：“早過了那個‘山盟海誓，非卿不娶’的年齡了，好多事都想通了，人吶，得往前看?！?p> 季秋問：“那爹爹就不想著正卿府的未來嗎，爹爹膝下無子，偌大的家業(yè)要由誰來繼承？”季意如向來與穆氏不睦，成婚十幾載并無兒女。季意如只她這么一個女兒，女兒是不能繼承家業(yè)的。
見季秋臉上沉痛之色不曾散去，季意如笑問：“秋兒，真覺得爹爹那么癡情，那么多年來為你娘‘守身如玉’？”
季秋很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屋外綿綿的細(xì)雨更迭交織，潤物細(xì)無聲。
季意如說：“還記得湘琴嗎，大夫人從娘家陪嫁來的婢女。她在穆氏身邊多年，為我打探消息，使我打壓穆家有了更多籌碼。她家計艱難，但我許她多少銀錢她都不要，她只要事成之后給她一個季家的孩子……所以爹去年就得了個兒子，名斯。”
季秋又點了點頭，接下去的事她能想到，便不問了。
“爹考慮得最多的還是秋兒的未來，一直希望著你早點嫁。眼下，秋兒雖是‘正卿嫡女’，但廟宇中供奉的‘齊國姜氏’只是民女，好事之人定會拿這個大做文章。”季意如分析道。
“爹之前說過，娘是一國嫡公主，想必就是齊國的公主?！奔厩锊⒉皇峭耆坎?，因為她之前與太后姜璃接觸過。
季秋再道：“娘公主的身份如果由爹來說，以當(dāng)時齊魯緊張的對峙形勢，魯公立即會給爹按上個通敵的罪名?！?p> 季意如點頭，證實了季秋所說，他說：“陛下其實早知道了你的身份，但如果由姜太后給你名分，封為公主，大周朝公主與天子成婚，那會為笑柄。”
“所以萬得由齊國國君，也就是我的外公齊公來正。”季秋道。
“靜待時機。”季意如道。
季氏父女倆的談話素來不是一問一答，而是一人推演，一人補充。
三月初一，天子下詔，追誥齊女姜氏正卿夫人名號。
三月初二，魯公下令：坊間傳聞?wù)涞张厩锲G畫之事，畫作純屬虛構(gòu)，為有心之人構(gòu)陷，犯事之徒現(xiàn)已伏法，本公特發(fā)此令，以證季氏清白。
“用直白的話講，就是那畫的根本不是季秋，誰再敢亂嚼舌頭，咔嚓?！睍蕴m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眾侍女一齊在季秋房中呵呵大樂。
“這可有我們曉蘭天大的功勞啊，畢竟，本小姐平日不出門，沒幾個人認(rèn)識。曉蘭小姐可是大鬧過‘夜溪宮’的人啊?！奔厩飳W(xué)著曉蘭的語氣，有聲有色道。房間里又是一陣少女們的笑聲。
追音道：“小姐，笑不露齒?！彼肿詣忧袚Q到“老師”這個角色。
但季秋不敢逾越，忽的一本正經(jīng)起來，讓曉蘭給自己上妝，穿上正式的衣服，戴上金蝴蝶步搖，她是正卿府嫡小姐季秋。
幾月下來，若蕪院的修繕工程在思音的主導(dǎo)下順利完成。期間，在季意如強烈要求下，工匠們又對若蕪院磚瓦，房梁，飛檐做了修飾。追音對照著季秋嫡小姐的規(guī)格，指正修葺的不足之處。工匠們個個煞費苦心，加班加點，將自己平生所學(xué)發(fā)揮到極致。
上完妝，季秋行至“御茗苑”，眾工匠已聚集到這里，等待季秋小姐號令。
季秋知道，原來大夫人的院子是按諸侯夫人的規(guī)格修的，盡仿了她姐姐昭穆夫人的宮殿?，F(xiàn)下，季秋只淡淡一句道：“按制動工，大夫人是正卿夫人，萬不可怠慢。”
眾人稱是。正欲開工……
“且慢。”只聽得穆氏一聲喝斷。穆氏帶著穆謹(jǐn)朝這邊走來。
季秋給穆氏行禮。
“聽說，要給我修，哦不，造院子，這怎么造??？”穆氏一臉不悅地問季秋，畢竟這么大的事都沒有一個人來找她商量過。
季秋答：“自是按禮制?！?p> “呵！”穆氏冷笑一聲?！笆裁?？笑話，正卿大人和別國的卿大夫是能比的嗎？我這御茗苑原本怎么樣你還不清楚？誰敢說三道四了？院子是你毀的，我沒與你計較，你反倒來欺我？”穆氏叉著腰，唾沫星子橫飛。
“母親要與我計較什么？那日父親與各族老不是都已說清楚了，難道還有什么地方不明？”季秋疑惑道。
穆氏被懟得無話，穆萌上前一步道：“姐姐別框我們娘倆，這廢墟里的金片寶石，加起來能蓋兩個你說的那種院子了?！?p> “禮不可廢。”季秋答。“金片寶石以及值錢貴重之物，到時候自會挑揀出來，原本是正卿府的就歸入府中，原本是母親自己的私物，便還給母親?！?p> 穆謹(jǐn)也無話可說。
工匠們正欲開工……
“太后懿旨到……”
太后？若是封國的太后，便稱國名加太后二字，眼下，是洛云來的太后懿旨。
正卿府立即大開府門迎接，設(shè)案焚香，行叩拜之禮以迎之。
親使為大宗伯鄒岑，他宣讀道：“太后懿旨：季穆氏之女穆萌不敬太后、王后，藐視王令。季穆氏教女無方，今褫奪其正卿夫人名號，貶為庶人。季穆氏接旨后即刻動身、赴京請罪?！?p> 穆氏顫顫微微叩頭接旨，再謝恩。此刻，任是穆謹(jǐn)再使力，她就像一灘泥，再也扶不起來。
親使被季意如請進屋里休息，季秋站在穆氏邊上，對圍攏過來的眾匠人道，“不必修了，待大夫人從洛云回來再作定奪?！?p> “是?！北娙四克椭招〗慵厩锵騼?nèi)院走去，那金蝴蝶步搖隨著主人亦步亦趨，閃爍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