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株雪

06.關(guān)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株雪 晏謹(jǐn)子慬 1428 2019-07-31 23: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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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笙一如往常,背著手在教室里逛。

  她總喜歡讓這些半大的年輕人讀課文,因為只有這會兒,她可以順著夾雜著悄悄話的讀書聲,去回溯從前同桌嘰嘰喳喳的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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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自小就被供奉在名為“好孩子”的神壇之上,但對于這一盛贊,她卻是委屈大過驕傲的。

  母親的自得、故作謙虛,有時明里暗里的挖苦,在讓親友心里不舒服的同時,也讓笙積累了滿心的尷尬與委屈。

  “給你長臉還不樂意了!”母親對于她的情緒不屑一顧。

  不樂意?

  那時候笙也弄不清楚其中道理,只知道,明明是母親的“夸贊”惹得自己成了鄰居、親戚家小朋友們的“公敵”,母親反倒覺得他們都不和自己玩才好。

  真是不可理喻。

  在一本不能給媽媽看的、用舊稿紙訂成的小本子上,年幼的笙筆畫端正地寫下這個新學(xué)的成語。

  無效談話發(fā)生的次數(shù)多了,雙方就都膩了。

  笙不得不明白,不論什么提議,都沒有她說話的份兒。

  家中的氛圍原本還能維持平靜,直到出人意料的中考成績驟然打破最后一層遮掩,深藏在安寧之后的暗流便傾涌而出。

  老師轉(zhuǎn)瞬收斂的驚訝、父母毫不掩飾的質(zhì)疑、同學(xué)遮遮掩掩的不屑,她垂下眼睛裝作看不見,可這些好像被粘在她眼睫毛上,一樣樣不停地在她眼前晃蕩。

  反復(fù)確認(rèn)了成績以后,班主任惋惜地?fù)u搖頭:“下次可要仔細(xì)點?!?p>  “仔細(xì)什么?仔細(xì)抄人卷子別被發(fā)現(xiàn)嗎?”母親諷道,“抄了十多年也就抄成這副德性!早點打工嫁了,我還早收點彩禮!”

  這話好像炸雷一般在笙身邊激起千層沙礫,她忽然感到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她知道母親這話的來由——中考前老師提到的往屆學(xué)生,平時憑借作弊考上高分,到中考卻無機(jī)可乘露了馬腳。

  可是我——

  笙的聲音像被她不善爭辯的性子封住了,嘴唇顫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半句話來。

  她想說不是,想說沒有。

  她想說——

  可是任憑心里山崩地裂,臉上卻是默認(rèn)一般的死寂。

  班主任好聲好氣地替她解釋,說笙其他科目都發(fā)揮得不錯,即使第一志愿一中上不了,三中也肯定能考上。

  “考三中頂個什么用?”父親瞥了她一眼,極為嫌棄,又扯了把母親,“你也別嚷嚷了,不嫌丟人?”隨即扭頭闊步離開。

  笙沒來得及細(xì)看班主任被堵了話的無奈模樣,匆匆地小聲道了謝,便不得不加快腳步趕上父母。

  垂著頭跟在父母背后,一直拐過樓梯口,離開了所有老師同學(xué)的視線,笙也沒敢把使勁憋了許久的眼淚放出來。

  此時,父母似乎是罵她罵到?jīng)]了詞,可肚子里的氣還沒撒完,不甘心就這么翻了篇,便連同班主任都好一頓數(shù)落。

  一言以蔽之,當(dāng)初愈是崇敬,現(xiàn)在便愈是貶斥,末了,還帶上一句“虧我當(dāng)初還以為他教得很好”。

  好像加上“還以為”,以前說過的話就都不做數(shù)了,也就可以很好地回?fù)魟e人“你當(dāng)初可不是這么說的”之反問。

  二人所要發(fā)泄本來也不多,不過翻來覆去地講,沒多久,笙便有些膩煩了,于是她不覺走了神。

  他們?yōu)槭裁磿绱藨崙嵅黄剑?p>  是真的認(rèn)為她作了十多年的弊一時翻車?她十多年的努力,他們真的一點兒都沒看到?

  是無法理解現(xiàn)在的閱卷體制,不能接受她涂錯卡的失誤嗎?可這明顯的事實有什么糾葛的必要——還是在惱怒她閉口不談,早在估分時就有所預(yù)料的情況?

  還是無法接受自己就這樣被駁了臉面?

  畢竟,在中考還沒個影子的時候,母親就給各路鄰居親戚放了話:“這孩子,就是有拼勁兒,她呀,早早說了,不是一中,絕對不上的。”

  盡管“這孩子”啥也沒說。

  兩個月以來,笙都郁郁寡歡,一來,沒有什么朋友約得出來到各處去逛,二來,每每想出門散散心,總要被母親用那句“還有臉出去”撒撒氣。

  這么一來,她也沒了散心的性質(zhì),索性把寫卷子當(dāng)作消遣了。

  最開始那些填錯卡帶來的自責(zé),經(jīng)過兩個月時間的熬煮,也都在父母絮絮的嘮叨中熬成了焦躁和煩郁。

  她用一疊一疊的卷子沖淡自己的愧疚,用一夜一夜的冥思為自己所遭受的責(zé)罵開脫。

  偶爾會想在紙上寫下一些句子——像很多同齡的孩子一樣,用一些句子試圖詮釋自己的心緒。

  可往往寫不了兩個字,她就停了筆。

  她想……這些會被誰看到呢?

  于是她放下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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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開學(xué)那會兒,念了一暑假“這書別讀了”的母親還是拎著她去報道了。

  “哎呀,這孩子,太惦念著一中,一緊張把卡涂錯了。非說不上了,悶了自己一個暑假!還是我們好一頓勸,她才出來的?!?p>  “哈哈,沒事沒事啦,學(xué)校哪有不一樣的!”在班門口碰到的阿姨笑得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孩子走了過來:“媽,還沒聊好嗎?我這兒兄弟姐妹認(rèn)識了一大——圈了!”

  笙注意到她惹人注目的馬尾,走起路的時候,幾乎要甩起一大——圈。

  “你這丫頭,沒禮貌!”阿姨嗔笑著點了點女孩的腦袋,女孩嘻嘻笑著向母親問了好,隨后纏著阿姨,直嚷著自己白顏料畫光了,要阿姨帶著去買。

  那阿姨便順?biāo)媪宿o,笙松了口氣,報了道、領(lǐng)了書,跟著母親回了家。

  第二天,來學(xué)校分了座位,好巧,正是昨天那位母親同事家、“沒禮貌”“不乖巧”“可別跟她一起玩”的女孩。

  笙不由嘆了口氣,她料不定母親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小孩,自家的、別人家的,好像沒有一個她看得上眼。

  “怎么啦?”女孩轉(zhuǎn)過頭來朝她眨眼,“因為和我相遇得太晚,有些惆悵?”

  /

  學(xué)校和學(xué)校沒什么不一樣的。

  這句話她已經(jīng)重復(fù)了兩個多月,可還是覺得——不一樣。

  在心里就不一樣。

  即使平心而論,三中并不算壞學(xué)校,甚至在這座城里,能排第二,每年向一流高校輸出學(xué)子的數(shù)量也頗為可觀。

  只是“三中”終究被“一中”壓了一頭,又在名字上輸了氣勢,才讓部分人戴上有色眼鏡。

  三中排第二,二中排第四,第三是五中,這樣實不對名的排名已經(jīng)穩(wěn)定了好幾年。

  “沒準(zhǔn)它們有天會相約去改名。”同桌倩笑著給紙上的學(xué)校擬人填了幾筆。

  倩漂亮的畫風(fēng)看得笙手癢,最終卻只是在心里翻來覆去念著“我不屬于這里”,壓下躁動的筆。

  她素來沒有幾句話可說,好在同桌從不介意從早上來校說到下午放學(xué),卻只得到幾個“嗯”作回復(fù)。

  同桌名“倩”,這一單字名在這個年代可以稱得上泛濫,許多人覺得這名字平庸俗套,可是笙卻常常想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倩也不負(fù)這名字的靈動美麗,唇紅齒白,明眸善睞。

  可惜會說話。

  然而,就像“關(guān)關(guān)雎鳩”聲中采擷荇菜的“窈窕淑女”,沒有誰規(guī)定了一定是吟唱者愛慕的女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未必只有一個模樣。

  笑得文雅、嫵媚,還是神采飛揚,“倩”之“美好”二字實在太難概括。

  倩的明朗張揚,仿佛一陣風(fēng),要吹散束縛她數(shù)月的陰霾。

  中考放榜以后,家里便充滿了陰郁壓抑的氣息。當(dāng)時家里人不樂意她出門,也收了她的課外書和畫筆,換了一堆高中課本和輔導(dǎo)書。

  她自覺理虧地寫了兩個月的題,開學(xué)以后也拼了勁,因此期中考的成績便相當(dāng)漂亮。

  父母的眉頭便松了,表示,果然專心讀書不搞那些有的沒的是有用的。

  原本她想好了和往常一樣忍下去的,可不知怎的,心里一痛,便不自控地和父母吵了一架,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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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沉的天色反倒讓她冷靜下來。

  不該去得太遠(yuǎn),免得回家的時候再記一過,可一時就是想不出目的地,索性一邊走一邊思量。

  正巧走過公園口,便順著路走進(jìn)去了。

  公園里有座木亭子,風(fēng)格很是尷尬,不過反正這公園也沒什么古韻,倒是反而不顯得奇怪了。

  她走近,看著風(fēng)雨在木柱子上密密麻麻點化的霉斑。

  木柱上斑駁著略顯猙獰的紋路,像是掙扎得披頭散發(fā)、狼狽不堪的瘋狂惡靈,不知木紋是否索性循著黑斑放飛自我,由著黑斑順著原有的隱裂雕紋,讓幾裂傷疤劈成閃電。

  但這兒人少——清凈。

  清凈,便是適合此時的去處了。

  再走近、走進(jìn),倚到仿古的欄桿前,一抬眉,驀地,一抹明艷撞入眼中。

  仔細(xì)一看,高馬尾,白汗衫,抱著畫板,好沒形象地蹲在路邊寫生的,不正是她嗎?

  倩。

  她頓了頓,不知該不該問好,躊躇間反而是倩先抬了頭。

  倩瞇起眼,朝她這邊瞅了好一會兒,忽而猛地低下頭接著畫。

  笙心情猛然一沉,悲傷憤怒霎時沖上腦門,剛抬腿想快步離開,卻聽對方一聲大喝:“別動!”

  一瞬間,笙的語言系統(tǒng)和情緒管控系統(tǒng)齊齊罷了工。

  我以為你不想理我,但其實你在畫我?

  笙還沉浸在該笑該哭該說啥的糾結(jié)里,倩已經(jīng)收了東西,抱著畫板噔噔噔跑過來,像一只蹦蹦跳跳的毛茸茸的小動物。

  “同桌你來這干嘛呀?”

  “心情不好,走走。”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笙搖頭,沒說話。

  “那我陪你走走吧!”

  “好?!?p>  走了一陣,倩沒有追著她問什么事,反而找了些有意思的事情講給她聽,聽著聽著,笙的心情竟也漸漸明朗起來。

  忽地見倩渾身一個激靈。

  “怎么了?”

  “下雨了!”

  “雨?”笙伸手探了探,“沒有???”

  “不是……誒呀,又來!”倩捂緊了畫具袋,“這地方這么空曠,總不會是我那逢空調(diào)水必滴頭的體質(zhì)發(fā)作吧?”

  正要笑她,雨忽地下大了,笙趕緊拽了倩往離她們最近的亭子里跑去。

  跑進(jìn)亭子里,倆人松了口氣。倩相當(dāng)大方地抽了兩張紙出來,給二人作墊子。

  “這么豪氣的嗎?”笙有點驚訝,“聽說你們美術(shù)生十幾塊一張的紙呢!”接過紙捏了捏,又覺得確實不像是昂貴的那款。

  “要是它真的十幾塊一張,可能會引起我的憐惜之心,”倩鋪了紙坐下,“可惜它們一塊錢幾十張。再說了,這又不是不能重復(fù)利用?!?p>  “對了,我不是美術(shù)生啊。怎么你們都覺得我是美術(shù)生?”

  “呃,大概是……你會畫畫?”笙回想,似乎同桌確實沒有表示過自己要藝考。

  “我只是把畫畫當(dāng)作終身愛好的?!?p>  “那你爸媽不會覺得畫畫浪費時間嗎?”

  “會呀,”倩把頭發(fā)都撩到背后,“別說他們,我都覺得畫畫浪費時間,就那么一小幅,我都要畫一下午?!?p>  笙頗有些無奈:“我的意思是,你爸媽不反對嗎,你花這么多時間、花那么多錢學(xué)畫畫,最后……沒用上?”

  “噢,這個啊,他們倒是不反對,再說,怎么會沒用上?”倩咯咯一笑,“我開心了,不就用上了嗎?”

  “他們不會說……等你畢業(yè)了再畫?”

  “嗯……沒說過,不過這個嘛……畢業(yè)了再畫,就不花時間、不花錢了嗎?”

  一時間,笙羨慕得委屈,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

  正沉默,倩遞來畫板:“同桌,這雨至少也要下個半小時,光聊天的話也怪無聊的,不如這樣吧?!?p>  “我們來畫畫,你畫一副送我,我畫一幅送你?!?p>  愣神間,笙接過畫板,紙已經(jīng)換好,筆也被倩塞到她手里,父母的話卻驀地在她耳邊響起。

  “畫畫能有什么用呢?”

  “你的任務(wù)就是學(xué)習(xí)!”

  “你看看你,畫畫畫畫,畫到三中去了,要畫,不如嫁了人待在老公家里慢慢畫!”

  才要推脫,倩又道:“我上回可看見阿笙在草稿本上畫的小人兒了,別人不知道,阿笙畫完還要拿數(shù)學(xué)公式造個金屋藏起來呢!”

  笙撲哧一笑,佯推了倩一把,接下紙筆。

  笙一直都喜歡畫畫,雖然從未正式學(xué)習(xí),但自學(xué)之下也畫得有模有樣。

  于是她便時常隨手在草稿紙上勾幾個小人,原來她成績優(yōu)秀,父母也沒話說。

  唉……

  這么一想,笙又埋怨起中考考場上,粗心大意的自己。

  就好像倩一樣,她并沒有想要從事相關(guān)行業(yè),只是在畫畫的時候,會感覺,仿佛自己輕了。

  握起畫筆,她手心微微出汗,“像在做壞事一樣”,緊張、緊張得幾乎要發(fā)起抖來。她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

  落筆生疏,但幾筆過后,手感很快敲了門。

  “好看?!斌贤O鹿P,把畫板遞回給倩,倩仔細(xì)端詳一番,贊道。

  聽到倩的評價,笙舒了口氣,她畫的自然比不上倩,倩這一句簡單的肯定,也并不證明她的水平,但她卻驀然有了流淚的沖動。

  “你這畫讓我想起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是嗎?大概……就是吧?!斌衔⑽⑿Φ馈?p>  談起《關(guān)雎》,笙自然而然地提到自己的觀點,不想倩一拍手:“我就知道,肯定有人和我想得一樣的!”

  這樣明朗的、認(rèn)同的笑,讓笙的眼淚瞬間流下。

  /

  “笙笙長大以后想做什么呀?”

  “媽媽,我想做……”

  “一定是想做老師對不對?女孩子做老師多好?。 ?p>  “嗯……對……”

  似乎從來沒有人在乎過她的想法,不在乎,自然也懶得聽了。

  /

  一朝一暮,飛去如梭,抱著厚厚的志愿填報指南,笙心里忽生惆悵。

  “同桌,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俊币驗殪c躊躇,她語氣微沉。

  倩側(cè)過頭來:“我想做考古學(xué)家?!?p>  按笙父母的想法,依倩的成績,絕不該去做這樣“名不見經(jīng)傳”的工作。

  有時笙會暗自思索,為什么成績較高的人,做出“任性”選擇時,家長的反應(yīng)會顯得格外大?

  是自己悉心栽培的蘋果樹,一路嘔心瀝血種到開了花,結(jié)出的果子卻是橘子?

  也許人家本來就是橘子呢?

  笙想起來,倩談起千年春秋時,驟然認(rèn)真起來的模樣,想起她那時,眼里的光芒格外明亮。

  “你呢?”

  笙沉默片刻:“老師?!?p>  氣氛陷入沉寂,倩是知道她的情況的。

  “以后有了成果,可要畫本畫冊,寄給我看看?!斌蠐P起笑容,試圖暖回驟降的氣溫。

  倩沒有應(yīng)答,轉(zhuǎn)身給了她一個擁抱。

  很久很久以后,她聽到——“好。”

  /

  笙高考又考砸了。不算太壞。

  對于她考試時那極度緊張、混亂的狀態(tài)來講。

  回到那個問題,為什么成績較高的人,做出“任性”選擇時,家長的反應(yīng)格外大?

  因為沒能拿到高分的學(xué)生,未必有機(jī)會任性。

  不任性,哪來的反應(yīng)?

  笙報了師范學(xué)校的師范專業(yè),甚至不需要家里人多催。

  她順利地成為了一名老師,也順利地嫁了人。

  學(xué)生一屆一屆換,她從未刻意去記住誰。

  銘記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情。

  她似乎也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老師,沒有太多學(xué)生會在畢業(yè)多年后想起她的名字。

  除了一個女孩,平常成績相當(dāng)優(yōu)秀的女孩,在中考出人意料地掉了名次。

  “讓你寫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

  “平常怎么學(xué)的?”

  “關(guān)鍵時候就掉鏈子!”

  “她平常的分?jǐn)?shù)不會也是抄的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平常不是抄的!跟寫小說也沒關(guān)系!我只是……太緊張了……”

  “嗯,”笙難得冷下眼神,制止了竊竊私語的圍觀的學(xué)生,向質(zhì)問女孩的父母微微點頭,隨后走到她面前,輕輕地環(huán)住她,拍著她的肩,“老師知道,我們都知道。”

  女孩似乎能感覺到笙手指在微微顫抖,抬起滿是淚痕的面龐。

  “你平常的成績大家都看得到,我們知道你不會在任何一場考試中作弊?!?p>  “下次大考前要可要注意調(diào)整心態(tài),一次失敗可算不了什么?!斌显噲D安慰女孩,一時只能想起些輕飄飄的場面話,她從未學(xué)過如何安慰一個考試失利的孩子。

  她只好竭盡所能去寬慰——

  “老師以前有個很好的朋友,她中考也像你一樣,填錯了卡,沒考上一中,可她后來,去了一所非常、非常優(yōu)秀的學(xué)校,現(xiàn)在……現(xiàn)在也成為了一個非常、非常優(yōu)秀的人。”

  “老師……”

  “謝謝老師……”

  /

  “老師!老師!”

  “啊,怎么了?”笙回過神來。

  “我們念完了。”課代表因為她的走神而有些詫異。

  “哦,好。接下來……”

  《關(guān)雎》,透過課件,她看到,那個天落了淚的下午,畫紙上的“窈窕淑女”,想起那些在安逸年華里,她勾畫在草稿紙上的形形色色的人。看到那個終究有人落了淚的下午,一個笑容明媚的少女高高舉著卷起的畫紙,說著要把它放到數(shù)學(xué)公式背后藏起來。

  看到有人高唱著“關(guān)關(guān)雎鳩”,目光卻羞怯地游離在荇菜之間;聽著有人低吟著窈窕淑女,卻始終凝視著天上的星。

  看到一個總是笑著的女孩,含了淚講起自己的往事,聽見她哭腔里,堅定的、勇敢的向往……

  /

  下班回到家,女兒興奮地抱起一個盒子撲向她:“媽媽、媽媽!有個人給你寄東西!”

  “什么東西呀?”笙溫柔地環(huán)住孩子。

  “嗯……不知道,爸爸說,這是給媽媽的包裹、要媽媽才能打開!”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是寄到你爸媽那的。”丈夫從廚房走出來,“我剛好在那兒,就拿回來了。”

  是了,按爸媽的性格,肯定要拆了包裹的。

  笙看了看寄件人,猛地瞪大了眼睛。

  倩。

  拆開包裹,是一個精致的盒子。打開盒子,是一張相片。

  是一張裝裱起來的畫,金色的畫框上印著幾道數(shù)學(xué)公式。

  笙失笑,還是個幼稚鬼。

  她看著那張線條稚嫩淺拙的畫,竟有些舍不得放下。

  “是漫畫書誒!”那邊女兒早已按捺不住,把箱子里的漫畫拆了出來,遞給笙。

  她接過來,翻著,卻沒有看進(jìn)去一點內(nèi)容。

  眼淚一點一點地滲出眼眶。

  真好。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①

晏謹(jǐn)子慬

①這個提示可能有點殘忍……倩珍藏的畫,為什么要寄還給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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