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光晴好,突然從天而降一塊木頭,砸了本座的尾巴。
本座疼得一顫,化了人形,心說是哪個小妖如此膽大,途中聽得碎碎閑話也就罷了,竟還一路尾隨伺機動手?好生大膽!
放眼望去,四下清風悠然吹拂,草木作響,沒個妖影。
收了祭出骨鞭的念頭,瞧向腳邊這塊長得活像是人的木頭,眼耳口鼻,雙手雙腳,頭頂上是藤須模樣的發(fā),雖模樣模糊,但人該有的一樣不差。
怎么瞧都不像是經誰之手雕琢而成的,若是,那也忒的不用心,且這木頭自身有股靈氣環(huán)繞,戳一戳,竟是溫溫熱。
必然是塊成精的木頭。
本座一時興起,就將他撿了回去。
木頭嘛,當先就找樹爺爺瞧,樹爺爺窩在原身中未出來,只道我手中的是個生具靈性的木靈,似這般靈性之物若要生出靈智,就得浸潤得雨淋天露,沐月華,吸收天地間靈氣,假以時日,必會修成真真人的模樣,能說會道,能走會動。
是以,本座興致勃勃的將木頭妖帶回了洞府中,養(yǎng)起來,雖說他人的模樣只是模糊大概,但若真修成人形,許是個好看的。
我喜滋滋傳訊與白曦,將此事告知于她,白曦回信并不在意,只喊我修煉,莫管甚閑事。
可我越瞧木頭妖就越覺親近,總覺得他這眉眼十分眼熟,再說,是本座將他撿了回來,隨意丟棄,很是不負責任,樹爺爺自來教導,我等雖是妖,但對自己一言一行卻是需要負責的,如若不然,于修行難有進益。
我如此回白曦,過得一日,白曦回信:
話是如此,你修行不可荒廢,這也是你親口允諾,我過些時日會來無名山,你好自修煉,如若不然——
后面畫了一條倒吊的長蛇。
本座……有些慫。
只能是一面顧著木頭妖,一面修行。
說來,木頭妖木頭妖的,總不好聽,于是本座給他起了個名兒,叫阿木,貼切又好記。
本座將他養(yǎng)得極好,愈發(fā)像個人,待過了約有三月,他的容貌定了形,劍眉鳳眼,卻也溫潤,意料之外的好看。
本座也瞧出來了,阿木他長得和那青衡帝君一個模樣!
心情復雜。
可以斷言,阿木不是青衡,但為何長得像青衡,不得而知,大約是巧合。
如此想到也就釋然,轉而生出歡喜期翼來。
阿木長得好看,容貌同那蛟肆天壤之別,本座心中忽又生出了小盤算,若是阿木愿跟著我,那些個小妖便不會再說本座閑話。
但此事還得真正問清,得了阿木真心答應才行,免得就同青衡一般,鬧了笑話。
又過得數(shù)日,阿木吸收天地靈氣生了意識,先是修長十指動了動,而后雙眼微顫,緩緩睜開,是一雙極好看的溫潤眼眸,干凈又明亮,與青衡的不同,青衡眼中總有冷意蘊在里頭。
當下更加覺得,阿木不是青衡。
此廂,阿木坐起身,神色茫然,看看自己,動了動,又看看四周,眨眨眼,再看向本座。
阿木開口:“這里是哪里?我是誰?你又是誰?”溫潤的嗓音,聽著同青衡話音有些相似。
樹爺爺說了,初開靈智的妖,便是早成人形,也同幼兒一般,白紙一張。
看著這樣的阿木,本座忽覺早前想法極其齷鹺,他都沒有趴在我頭頂?shù)男∩截埗枚?,起碼小山貓還曉得自己的名字,唔……就叫小山貓。
無名山頭的小妖起名簡單,原身是什么,就叫什么,本座得好友白曦贈名,算個例外。
“本座……我名墨書,筆墨的墨,文書的書,”頓一頓,“你認得我不?”
阿木點點頭。
本座心中咯噔一聲,別這阿木是青衡帝君閑得沒事兒干,變了來折騰我的吧?本座這是招誰惹誰!
遙想本座對青衡真心相待,也曾想過與他往后的日子,就同在凡城所見的那樣,夫妻相隨,恩愛不離,然他走得一聲不吭,教我成了仙妖兩界的笑話,心中總有些堵。
當下看阿木的眼神就生了點變化。
阿木道:“認得了?!?p> 我一愣,呆呆看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叫什么?”一臉純真無害。
他當真不是青衡。
也是,青衡是仙界帝君,一聽就甚是厲害,怎么會有那閑情消遣一只妖?
本座沉思片刻,想著要不要照慣例就讓阿木叫阿木,頭頂?shù)男∩截埳炝藗€懶腰,往阿木頭頂一躍,抬起爪子拍拍他額頭,奶聲奶氣道:“你叫阿木?!?p> 阿木乖巧點頭,雙眼看著我,笑得眉眼彎彎,極是燦爛。
本座看得呆了呆。
小山貓在一旁將阿木的頭發(fā)玩得飛起,張口又道:“你是墨書大王的夫君?!?p> 本座:“……???”一把抓過小山貓將它拋出了洞府外,立時關了洞府門。
阿木眨眨眼:“夫君是什么?”
我:“……”
小山貓尤在洞外撓門:“大王,他長得好,要是做大王的夫君,就沒有妖說大王沒人要了喵?!?p> 阿木看向緊閉的洞府門,眼中疑惑。
小山貓仍在外頭喵喵叫,本座一陣風沖出洞外,順手掐了個靜音術將聲音屏了,免得如此純真的阿木聽得小山貓胡說八道。
此間,小山貓拉拉本座衣擺,雙眼閃亮:“大王,新化形的妖什么也沒想,最好教,要想他以后乖乖的,就得從娃娃抓起,日日教導,讓他服服帖帖,乖巧懂事,才不會像那個壞神仙一樣扔下大王跑了。”
本座挑眉,“這話,誰教你的?”
小山貓耳朵一抖,收回爪子,又晃晃尾巴:“是……是花花說的?!?p> 哦~
花花,全名野花,一朵成天想著法子招蜂引蝶的野花妖,在咱這片無名山頭上,是個情場高手,蜂蝶換了一茬又一茬,然個個都覺得野花妖對其是真心。
本座頗為不恥野花的行徑。
但從娃娃抓起甚的,似乎有幾分道理……咳,打住。
本座提了小山貓后脖頸至眼前,道:“以后別聽那花妖胡說八道,”教壞了怎么辦,“要是不聽話,本座就將你交給樹爺爺好好教導?!?p> 小山貓?zhí)咛咄龋抢硕?,神情懨懨?p> 阿木如今能言會走,卻是白紙一張什么也不懂,若是由本座來教……反而誤人。
本座尋思著,我初生靈智那時,得遇白曦,多事是由白曦教導,遂寫信勞煩白曦。
當日白曦回信,簡短兩字——不教。
無法,只能是去勞煩樹爺爺教一教阿木,磨了樹爺爺一日,方才得他同意。
當先需去為阿木置辦身衣裳,他如今模樣,只得一塊樹皮化做的布將重要地方虛虛掩著,委實不大像話,我是拿了我的衣裳給他湊合一披,到底小了些,短了些,也不像樣。
遂拿了近些時日得的靈石,拉了阿木往山南邊蛛妖洞府去。
就出現(xiàn)了眼下這般情景——
蛛妖躲在絲娟后,大睜了眼看阿木,一臉驚惶:“他他他……是、是……?”
我道:“他是本座撿來的……”木頭妖三字還未出口。
“夫君?!币慌园⒛拘θ轀販?,“我是墨書的夫君。”
蛛妖怔愣一瞬,偷偷摸摸打量阿木,阿木溫和笑著,極是坦然的任她打量。
片刻,蛛妖許是瞧出阿木的原身,至絲娟后行出,一張笑臉盈盈:“恭喜大王喜得良緣!”
本座老臉紅紅,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你莫聽他胡說,他是被小山貓那貨給帶歪了。”
蛛妖捂嘴笑,“誒呀,大王不用害羞,難得大王能圓滿心愿,這衣裳啊小蛛就給大王打八折!”
八折?!
“五折好不好?”本座如今……甚窮。
蛛妖:“成交!”
蛛妖做的衣裳不光樣式不錯,夏能祛暑,冬能防寒,實為佳品,隔壁山頭的妖置辦衣裳也多往蛛妖的洞府來,價格自是有些高,一身衣裳起碼要百塊靈石呢,如今半價,便能再多為阿木置兩身,不錯不錯。
是以,為阿木挑了兩身成衣,又擱下靈石,由蛛妖再做兩身,再之后,本座方拉了阿木出了蛛妖洞府,心頭尤有幾分飄飄然。
然過了一日,整片山頭都知道本座撿了個夫君,長得同青衡帝君一模一樣的夫君。
不少小妖借著每日上貢的名頭,往本座洞府里頭張望,見了阿木只覺得驚奇。阿木毫不在意,見我看去,總笑得溫和爛漫。
待我將阿木領去樹爺爺所在之地時,還將樹爺爺嚇住,我言明阿木就是當初那塊人形木頭,樹爺爺亦覺不可置信。
余下時日,阿木待在樹爺爺處,我則窩在洞府中修煉,得空去瞧一瞧阿木,之后再回洞府修煉,白曦一向說到做到,想想信后那條倒吊的長蛇就覺尾巴生疼,頭暈腦脹。
倒不知阿木在樹爺爺那里學了什么,后來他也不喊我墨書了,改口喊了娘子,還道是夫妻本就該如此喊,喊本座名字倒顯生份,我糾正了他許多次,也沒糾過來,就隨他去了。
到底他如今懂得許多,也愈發(fā)溫潤雅致,在無名山走動之時,總有小妖看得發(fā)癡,一路尾隨到本座洞府,聽得他開口喊本座一聲娘子只覺蛛妖所言不虛,更為本座感到驕傲。
誰說大王沒人喜歡,喜歡大王的妖還是咱妖界里頭,容貌氣質俱佳的,不比那青衡帝君差,更莫說那個蛟肆。
如此一傳,便有好一段時日,無名山頭上來了不少別的山頭的妖,只為證實傳言真假。
惹得阿木問我:“青衡是何人?”
是個負心漢,我能這般說仙界帝君么?便就一聲不吭,只當沒聽見。
這消息想來亦是傳到了白曦耳中,未過幾日,就見白曦風風火火趕來,問我傳言真假。
我老實交代,這其實是個誤會,側首瞧一眼正挽了袖口在新搭建的灶臺上忙碌的阿木,將不知何時生出的小心思說與白曦聽。
“白曦,先前那些妖是怎么說我的你也都知道了,”本座道:“我要是娶個比蛟肆長得好的夫君,它們自也就沒理由說閑話了呀?”
白曦:“……”
“阿木容貌比那蛟肆好看了何止百倍,如今有阿木在,它們只覺艷羨,也不會說本座閑話了?!?p> 白曦長出口氣,“罷了,隨你去吧,你總要撞過南墻才會死心?!?p> 我笑嘻嘻道:“不會的,阿木這樣好,才不會像青衡一樣?!?p> 而且,本座吃上了熟食!
本座啃了百來年的生果子,竟然吃上了熟食,阿木貼心,聽小妖說熟食總比生吞好,便學建了灶臺,又聽聞修行不宜沾葷腥,倒采了各類靈植學做了熟食。
對此,本座甚為感動,只覺阿木是除了白曦外,對本座最好的妖。
其實若得阿木做夫君也挺好,他不像其他妖一般覺我貌丑。
白曦笑了,“這才多久?等你撞了南墻,就會后悔今日所想?!?p> 本座認為,即便再過千百年,阿木也不會變。
阿木待人雖是溫和,但白曦看阿木不順眼,一日未待便走了。
日子充實過著,修煉成仙的想法倒未放棄,阿木生得如此好看,又待我甚好,我總是要做些什么才好。
又過了月余,忽然找來了一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