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南予珽走后便向皇帝遞了折子,先是自我反省了一番,然后又說了今年冬天格外寒冷,李太妃素有腿疾,還應多加照料,懇請能將仆人調(diào)回靜安宮。
皇帝看著折子,心里卻很不是滋味。他這個弟弟他最清楚,屬于煮熟的鴨子——嘴硬。說話從來是直來直去,不會服軟,不會卑微。
但是現(xiàn)如今,他已經(jīng)和其他臣子別無二致,那驕傲與鋒芒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來了。
“李昭陵?!?p> “奴才在?!?p> “你挑幾個機靈體貼的丫頭去往靜安宮伺候太妃娘娘,然后再從內(nèi)務府抽些被褥衣物送到靜安宮去。對了,那被子要今年新做的,知道了嗎?”
“遵旨?!崩钫蚜甑昧耸ブ紖s沒有走,“那太妃娘娘的禁足令……是不是也該……”
皇帝嘆了口氣:“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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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鳳濯纓偷偷溜出去見了南予琤之后,她便一直留意小心著南予珽,怕他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南予珽并沒有什么不一樣,每日喝酒聊天,射箭舞刀,就和一個普普通通的紈绔王爺一樣。
看著他站在連廊處,拿著小竹棒逗那只渾身翠綠的虎皮鸚鵡的時候,那副閑散無聊的樣子,實在看不出和以前風光無限的成武王有半點相似之處。
把雄鷹的翅膀砍斷,那雄鷹還能算是雄鷹嗎?
不過鳳濯纓來不及多想,因為這個時候?qū)m里派人來找鳳濯纓,說是太妃娘娘要請她過去敘話。
這讓鳳濯纓很摸不到頭腦,他與南予珽成親之后,除非逢年過節(jié)的請安,還有上次大鬧王府,一般太妃娘娘不怎么與她來往。
為什么會單獨請她進宮敘話呢?
南予珽也有些不放心,他想和鳳濯纓一同去。但是宮里的小太監(jiān)傳話說,太妃娘娘的懿旨,說是婦人敘話,皆是婦人之言,男人家不便去聽。
沒有辦法,南予珽只好囑咐了鳳濯纓幾句,又叫了巧繡陪著一道往宮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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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事兒趕事兒,人兒頂人兒。鳳濯纓走了沒一會兒,這成武王府又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南予珽的傳令官白幼清。
當初白幼清將楊青押至京城后便被調(diào)至北面巡防戍邊,一直到最近才任務完成回來。
這一回來便得知南予珽被奪兵權(quán),現(xiàn)在軟禁在家。他的頂頭上司再也不是南予珽,而是那個圖善的窩囊兒子圖巴。
這個圖巴一直是做文官的,對于軍務戰(zhàn)事一竅不通。但是現(xiàn)在被白秉德硬拉過來充當武將來用,白幼清心里很不痛快,他十分看不上這個話都說不利索的慫包。
看著圖巴一副唯白秉德馬首是瞻的樣子,白幼清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因為這件事與白秉德吵了幾次,白秉德大怒要降他的官職。
白幼清恰好就坡下驢,直接辭了軍中職務,然后一蹦三跳地往這邊來找他的成武王了。
“所以現(xiàn)在到底是要怎么辦?”白幼清問道,“反正我現(xiàn)在是不干了,以后的事情單憑王爺一聲吩咐。我就是你的前鋒,給你打頭陣。”
“我要回淮陽了?!蹦嫌璎E回答道。
“回淮陽?”白幼清想了想說,“這倒也好,回到淮陽重整旗鼓。只是這淮軍的兵權(quán)已然交出,再召集士兵武將可就難了?!?p> “誰說我要打回來的?”南予珽靠在廊柱邊拿個小水壺給院子里的樹木澆水。
“不打回來?王爺難道打算在淮陽獨立建國?”
“別瞎說!”南予珽朝著白幼清的腦袋給了一下,“這種殺頭的話也是隨便胡嗪的嗎?”
白幼清揉著腦袋蹲在了地上:“那王爺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就是回淮陽,然后帶著濯纓和孩子平平安安,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剡^日子。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再想了。”
“什么?王爺這是……放棄了嗎?”白幼清問道。
“放不放棄豈是我說得算的?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我怕再糾纏下去,大家都不得善終?!?p> “王爺可是知道了什么?”白幼清皺著眉毛問道,“難道是因為那些謠言?王爺,要我說這些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別說了,都不必說了?!蹦嫌璎E搖搖頭,“我心意已決。”
白幼清嘆了口氣,重新站了起來:“王爺,我自幼就陪伴你左右,一直到你沖鋒陷陣,我也當你的傳令官。你所有的決定我都支持,都尊重。無論王爺你去哪,我白幼清都誓死追隨王爺!”
南予珽笑了:“那你那個采薇表妹呢?這么些日子怎么也沒見她出來了?”
“我家老爺子說了,她年歲大了,不讓她再到處玩耍招搖了,要她開始學習女工婦德。說是開始給她尋婆家了?!卑子浊寤卮鹫f。
“那你還不趕緊爭取爭???這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先天優(yōu)勢很明顯啊?!?p> 白幼清翻了個白眼:“我很早就死心了好不好。一來我那個丞相叔叔說了,我雖然與他們的血源隔了幾層,算不得近,但是畢竟姓白,本家不得通婚。二來我的采薇妹妹天天就叨叨那個南予琤,把他當菩薩這么供著,眼里哪有我呢!”
“采薇……她喜歡我二哥?”
“那當然,瞎子都看得出來好不好。只要宣文王一出來,那采薇的眼睛就跟標槍一樣,死死地戳在了他的身上?!卑子浊迳斐鰞筛种副葎澋溃岸椅铱催@個宣文王魅力不小,就連出嫁前的王妃也很喜歡他呢。”
“你說什么?”南予珽好像被什么東西扎到了,一下子跳了起來。
白幼清沒有看懂南予珽被戳破心事的表情反而繼續(xù)調(diào)笑著說:“當初王爺您把聘禮下了一滿街道,氣得王妃在屋里只跳腳。去宮里請安寧可跟著宣文王也不跟著您,可是有此事?”
南予珽的笑容反而漸漸收斂了,手上的水壺捏得咔咔作響。
“哦,可有此事?你不說我都忘了,你一說我倒想起來一些?!?p> 白幼清忽然覺得四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凝重起來,抬頭看南予珽,一張俊臉好像冬天里的雪花,潔白又冷峻。
“哈哈……我,我瞎說呢!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哈!”白幼清不由得干笑著退后了幾步,“王爺才和王妃是絕配,現(xiàn)在王妃有了小殿下,那真是和和美美,團團圓圓,歡歡喜喜……”
南予珽沒有理會滿口胡言亂語,跳的七上八下的白幼清,而是負著手看著院子里的一棵大樹。
這是一棵榕樹,根蔓攀枝錯節(jié),好像一個盛開著的巨大花朵。
白天,這樹木看起來如此漂亮,讓人心生歡喜。
但是到了夜晚,這樹木的影子照在窗戶上,好像妖怪一般可怖。
現(xiàn)在南予珽有些困惑了,他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到底哪個才是榕樹的真正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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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濯纓來到靜安宮里,這里已然是香火繚繞,安靜沉穩(wěn)。但不知道為什么,這里總讓人從這些表面的冷淡中嗅出些隱隱的不甘。
“鳳濯纓拜見太妃娘娘?!兵P濯纓跪下對著李太妃磕了個頭。
李太妃半瞇著眼睛不說話,口中只是默默念著經(jīng)文。
過了許久,鳳濯纓的腿都跪得麻了,李太妃才說:“起來吧?!?p> 起來后的鳳濯纓卻找不到地方落座,只好垂手站在一旁。
“你過門以后,幾乎未曾獨自來過這靜安宮吧?”李太妃說道。
“濯纓沒有照顧陪伴好太妃娘娘,是濯纓的錯。”
“你別害怕,我今日不是來挑你的理的。”李太妃低垂著眼簾,“我找你過來只是為了問幾件事?!?p> “太妃娘娘請講,濯纓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話說你眼睛已經(jīng)大好了?我兒的血喝得還爽快嗎?”
“濯纓……濯纓不知太妃娘娘是什么意思……”
“這些我先不予你計較,我且問你,你是不是讓三階放棄皇位?”
“濯纓不知太妃娘娘這話是什么意思,這皇位本就不是三階的,何來放棄一說呢?”
“你不要在這里給我裝傻,你懂我是什么意思?!崩钐酒鹕碜叩进P濯纓面前,“我兒十幾歲就上戰(zhàn)場,幾年之間軍功無數(shù),風光無限。你可知道這些是怎么來的?這些都是我兒用命換的!他這樣努力,最后就憑你一句話就要放棄他所有的一切嗎?”
“太妃娘娘,三階拼戰(zhàn)沙場,為國殺敵,是為了國家,為了南平,并非為了一己私欲。您這樣揣測您的兒子,其實是對三階格局與胸懷的一種小瞧?!兵P濯纓回答說。
“你少來給我講這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論起這些大義凜然,我比你還會講一些。我現(xiàn)在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支持三階?”
“我當然支持他!”
“那你就回娘家告訴你父親,讓他不要再與三階作對。三階是他的女婿,本就是一家人?,F(xiàn)在三階有難,他也理應伸手幫一把,而不是落井下石,胳膊肘往外拐?!?p> 說起自己的父親,鳳濯纓不禁有些沒了底氣。
鳳青云從頭到尾都因為南予珽的身世而對他頗有顧慮,讓他回淮陽平安終老已經(jīng)算是鳳青云為自己女兒考慮了,怎么可能真的支持他呢?
“太妃娘娘,濯纓只是一介女流,不懂朝堂之事。父親他的政治理念如何,我也無法置喙?!?p> 李太妃氣得臉色發(fā)白:“好啊,你們現(xiàn)在的狐貍尾巴全都露出來了吧?當?shù)脑诔弥咸幪幋驂鹤约旱呐?,做女兒的則一直把自己丈夫往窮鄉(xiāng)僻壤拉,你們到底是何居心!”
“我只是想讓三階平安度過一生,這難道不對嗎?”
“你讓猛虎歸籠,讓雄獅吃素,這難道對嗎?三階原本有光明的未來,現(xiàn)在全部被你和你爹爹會掉了!”
“毀掉三階未來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爹!而是太妃娘娘您!”鳳濯纓忍不住喊叫起來。
李太妃被說得一愣:“你在說什么?”
“到底是誰在自欺欺人,三階現(xiàn)在這般樣子為了什么?難道真的是因為楊青嗎?不!是因為那些謠言!這些謠言讓皇帝疏遠了三階?!?p> “那些謠言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對于皇帝來說沒有那么重要,只要有一絲不利于皇室的可能,皇帝就不可能放過?!兵P濯纓說道,“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弟弟?!?p> “照你這樣說,我才是罪魁禍首了?”
“沒有人是罪魁禍首,如果非要找一個替罪羊的話,也許是命運吧?!兵P濯纓行了一個禮,“娘娘,濯纓有孕在身,不便就留,就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