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殿內,蘇太妃正對著銅鏡梳理自己的頭發(fā)。
這銅鏡乃是從西洋英吉利國進貢而來,比南平自己造的鏡子要平滑透亮很多。
可越是這好鏡子,就越讓蘇太妃看到自己臉上歲月的痕跡。
從前飽滿的雙頰干癟了,從前黑亮的秀發(fā)也干枯了。
在最寶貴的青春年華,在自己最漂亮的時候,卻沒有得到真正的寵愛。
因為她一直活在李阿阮的陰影之下,一直在她身后亦步亦趨。當初她被招進宮中,原本以為是自己的容貌和家族的榮耀,但后來才知道只是因為自己眉眼長得與李阿阮有幾分相似。
先皇對李阿阮的愛是獨一無二的,是毋庸置疑的。蘇太妃很懂得這一點。
所以她一直偷偷觀察李阿阮,偷偷學習李阿阮,把自己裝扮成她的樣子。
有一次她路過御花園,從小池塘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竟一時分辨不出這張臉到底是蘇蓮兒還是李阿阮。
但是她成功了,起碼當先皇在李阿阮那里受了氣,總是過來找她尋得安慰。
雖然在情迷之時,先皇嘴里喊的依舊是“阿阮”。
現(xiàn)如今,當初的蘇蓮兒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在的蘇太妃。年華不再,歲月無情。但是她對李阿阮的恨卻一直都在,甚至超過了對先皇的愛。
想勝過她,哪怕一次也好。這成為了蘇太妃的執(zhí)念,無法抹去。
“母親?!?p> 蘇太妃回過頭,看見南予琤站在自己身后。
“母親,您的傷好一些了嗎?”南予珽關切地問。
蘇太妃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后說道:“早就沒有大礙了?!?p> “那為何母親還是這樣愁容滿面呢?”
蘇太妃低垂著眉眼:“我只是覺得韶華易逝,不復當年,所以有些傷感罷了?!?p> 南予琤接過蘇太妃的梳子細細地幫她蓖著頭發(fā)。
“我覺得母親并未老去,反而更加成熟穩(wěn)重,慈愛有德?!?p> “可我到了這把年紀,在這宮中卻依舊沒有絲毫地位。無論是李太妃還是成武王,他們想侮辱我就侮辱我!為娘真的太難了。”
南予琤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母親,李太妃已經(jīng)被皇上禁足,而且馬上就要被送到北苑山莊。至于三弟,他不怎么來宮里,所以您也不用和他生氣?!?p> 蘇太妃忽然回過頭問道:“秦簫,這個你那個弟弟一直說回淮陽回淮陽,怎么還沒有動靜呢?”
“他們什么時候動身我也不清楚,但左不過這一兩天了吧。”南予琤回答道,“您怎么關心起這個來了?”
蘇太妃靠在椅子上說道:“你這個弟弟不簡單,他叱咤風云這么久,我不信他能說退就退。他一天不離開京城,我一天就放不下這個心?!?p> “母親……您為何對三弟如此忌憚,他已然是沒有任何可能了,皇兄也站在了我這一邊。都說窮寇莫追,還是不要太決絕了,傷人傷己?!蹦嫌璎b勸說道。
“我的確不甘,的確憤恨。秦簫你可知道,自南予珽出生以來,你便被忽略了,我也被忽略了。在這皇宮之中,你大哥是皇后的兒子,嫡長子。你三弟是李阿阮的兒子,寵上天,只有咱們娘倆,無依無靠,沒著沒落。我是多想,多想讓這后宮里的人能把咱娘倆當成一個人看?!?p> “母親?!蹦嫌璎b從背后抱住蘇太妃,“秦簫長大了,可以保護母親了,母親不必再憂慮?!?p> “這就是為什么,我要你當皇帝,只有你當上了皇帝,才再也不會有人欺負咱們,他們才知道咱們也不是好惹的!”蘇太妃丹蔻玉手狠狠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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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jīng)深了,街道上的店鋪都已經(jīng)關上了大門,長長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幾聲犬吠忽然響起,將夢中人驚醒,然后又寂靜無聲。
南予珽獨自走在寂靜昏暗的大街上,踉踉蹌蹌,步履蹣跚。
他的左手還抓著酒瓶,有的時候停下來喝幾口,但更多的時候是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他不想回家,卻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蛘哒f,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所歸處。
“王爺!”
南予珽回過頭,原來是白碧江。
“碧江?你怎么在這?”南予珽笑了一下,但是他的眼睛里卻帶著哭意。
“屬下去王府找王爺,但是王妃說王爺一直未歸。屬下便出來尋您……王爺,您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出來喝喝酒,賞賞月。反正我也沒什么事情干,除了這些還能干什么呢?”南予珽抬頭看天空,今天夜晚的天空黑的像墨一樣,沒有月亮。
“王爺……這里說話不方便,可否隨屬下一敘?”
南予珽無所謂地點點頭。
白碧江帶著南予珽來到京城西北角的一條小道上。
這個地方可不一般,這里都是皇親貴族,商賈世家金屋藏嬌的地方。那些大宅子規(guī)矩多,男人們喜歡的嬌兒進不去,便在這里買個宅子安置下,稱為外室。
當然,除了這些外室之外,還有一些青樓妓院,零零星星地藏在這街道的角落里,只有熟人才找得著地方。
南予珽對這里也有所耳聞,看白碧江把他帶到這里,便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這個人看起來像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沒想到竟是個假正經(jīng)?!?p> 白碧江臉上有些紅:“王爺不要說笑,屬下只是覺得這地方隱蔽不招搖,可以談些事情?!?p> “談男女之事嗎?我現(xiàn)在倒是有些經(jīng)驗,但是卻不怎么成功。”南予珽自嘲地說道。
白碧江帶著南予珽來到街道最里面的一個院子里,院子里掛著的幾個朦朦朧朧的燈籠告訴所有人這里到底是個是個什么地方。
一個涂脂抹粉的小丫頭跑過來,可能是剛來,她還不會招呼客人,只是有些局促地跟著。
“你不必跟著了,叫張媽媽給我上一些好茶來,剩下的不必管。”說著白碧江從口袋里掏出幾塊碎銀子放在那丫頭手上。
小丫頭見了錢,那眼睛比門口的燈籠還亮,然后不小心一頭撞進了南予珽的懷里,接著胡亂道了歉,低著頭一溜煙地跑走了。
來到屋里,白碧江將茶水接了過來,又將門插好。
南予珽坐在椅子上斜著眼睛看他:“你這是怎么回事,來了這地方又不讓喝酒,又不叫姑娘。兩個大老爺們干坐著,多沒趣?!?p> 白碧江給南予珽倒了一杯茶,然后低頭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王爺,事情已經(jīng)到了如今這般境地,現(xiàn)在您還要坐以待斃嗎?”
南予珽冷笑一聲:“我還能如何?難不成真的要造反嗎?”
“為何不可?難道殿下就從未想過這一步嗎?”
南予珽愣住了,他真的從未想過這一步。
即使被關進大理寺,被奪權削爵,被造謠生事,被侮辱誹謗。
他也從未想過真的起兵,去反抗他的兄長們。
見南予珽不說話,白碧江上前一步繼續(xù)說道:“王爺,這一切并非你的錯,可是為什么所有的矛頭和罪責要你一個人承擔?你當初為南平流過的血拼過的命都不算數(shù)了嗎?他們有沒有……有沒有把王爺當做自己人,還是只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
“白碧江!”南予珽把茶杯擲在地上,“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休要胡言亂語!”
白碧江竟然跪了下去:“屬下句句出自真心,一切都是為了王爺您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到盡頭,若不反抗,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我不能做這樣大逆不道之事,南平地處南部,土地富饒,是那些外族人眼中的肥羊。我們?yōu)榱松嬉呀?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果內部出了亂子,那豈不是給了外族可乘之機?”
“王爺你一直為南平著想,可是有誰為了你著想!”白碧江說道,“王爺以為自己退去淮陽便高枕無憂了嗎?手上沒有兵,怎么保護自己最后的退路?倒不是不還是任人宰割?”
南予珽細長的眼睛望向白碧江:“你老子早就棄我而去,你為何不另投新家呢?非要在我這一棵樹上吊死?”
“屬下只是一日效忠殿下,便日日效忠殿下?!卑妆探f道。
“說是幼清說這話還有些道理,但是你?你也不是我?guī)は聜髁罟伲趺葱е矣谖夷??你應該效忠我皇兄?!?p> “王爺……”
“不過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無論如何我不會造我皇兄的反,我也無心再爭權奪勢。其實我現(xiàn)在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找到南望宗?!?p> “鎮(zhèn)西王?”
南予珽點點頭:“沒錯,我要他當著我母親的面親口告訴我,我到底是誰?!?p> “王爺你……”
南予珽笑了:“很可笑是吧!連當事人也害怕了,害怕自己不是南平正統(tǒng)?!?p> 他把自己的頭靠在桌子上:“若我真的不是我父皇的兒子,那我還有何臉面待在這里呢?”
白碧江嘆了口氣,然后說:“屬下會竭盡所能,幫助殿下找到鎮(zhèn)西王?!?p> “碧江,你到底為什么對我如此忠心?”南予珽半瞇著鳳眼,看起來有些疑惑。
白碧江想伸手去觸摸成武王白嫩的臉頰,但最終沒有敢伸出手,而是深深磕了一個頭,把所有見不得光地感情都放在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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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濯纓披著大襖站在院子里,夜已經(jīng)深了,但是南予珽還是沒有回來。
巧繡幾次出來叫自家小姐回去先睡覺,可是鳳濯纓睡不著,她的心一直掛在嗓子眼。她必須看見南予珽才安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鳳濯纓自己的腳被凍住在地面上的時候,南予珽終于回來了。
不過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白碧江架著南予珽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而南予珽則像一只溫柔的大貓,靠在白碧江的身上。
“怎么這樣晚,這是去哪了?”鳳濯纓連忙去撫。
“王爺只是喝多了?!卑妆探渲樆卮稹?p> 二人將南予珽送回臥室厚,白碧江便離開了。
鳳濯纓低頭給南予珽寬衣,可就在這時,她發(fā)現(xiàn)南予珽的腰部掛著一個小東西。
這是一個女人的耳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