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階?你怎么回來了?”鳳濯纓一驚,連忙站了起來。
南予珽微微側(cè)了一下頭,細長的眼睛里好像閃過一絲悲哀。但是速度太快了,鳳濯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而等她再在他的臉上仔細辨認,卻看不到半分情緒。
“一個人坐在窗邊賞月嗎?”南予珽開了口,“是在望月思人嗎?”
“三階……”這些天以來,鳳濯纓幾乎每時每刻不在想著南予珽,她怕他叛亂成功,更怕他叛亂失敗。為國之心與愛人私欲糾纏在一起,讓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場好覺。
而現(xiàn)在,南予珽就在她的面前,而他對她的第一句話便是暗中嘲諷。
“不過我想,你思的人應(yīng)該不是我吧?!蹦嫌璎E的笑容是那樣冷漠,“或許你也根本不愿意看見我活著回來。”
鳳濯纓覺得自己要被南予珽這笑容射穿了,一顆心早就千瘡百孔得死在那里,就是再多射幾下他也只是麻木地疼痛罷了。
“你為何要這樣做?為何要起兵叛亂?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怎樣的人?被皇兄和二哥騎在頭上都毫無怨言的人?被流言蜚語折磨得抬不起頭也不敢反抗的人?母親受辱自殺我卻連場體面的葬禮也給不出的人?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嗎?”
看南予珽的眼睛都紅了,鳳濯纓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說道:“三階,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受了好大的委屈??墒羌词谷绱?,你也不應(yīng)該把整個南平都綁架其中,百姓沒有做錯什么啊。”
“百姓沒有做錯?”南予珽反問道,“那些譏諷我母親的流言,那些辱罵我的謠傳不是你口中的無辜百姓所為嗎?我沒有找他們算賬,已經(jīng)是我最大的仁慈了?!?p> “亂臣賊子始終為世間說不容!”鳳濯纓提高了聲調(diào),“我求求你,三階,咱們停下來吧!只要現(xiàn)在停下來,一切都還來得及……”
南予珽難以置信地看著鳳濯纓,他把鳳濯纓的手拉來,然后說道:“亂臣賊子?你說得是我嗎?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一個形象?他南予琤架空了整個南平,架空了我皇兄,他卻一直是個忠臣!而我,一直為南平拋頭顱灑熱血,最后在自己娘子眼中不過是個亂臣賊子?!?p> 鳳濯纓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她哭著搖頭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
南予珽伸出手,輕輕地將鳳濯纓臉上的淚痕拂去,然后問道:“所以,你把我給你的令牌放到哪里去了?”
鳳濯纓睜大雙眼,愣在了原地。
那令牌,那令牌已經(jīng)被自己拿去送南予琤出城了。
“怎么?它不在你的手上嗎?”南予珽又問道,“前些日子我怕你有什么不測,便留了令牌給你防身。若是我的人,看見這令牌便是看見了我南予珽,肯定會護你周全的。這樣重要的令牌,你放到哪里去了呢?”
鳳濯纓渾身顫抖著,她不敢抬頭看南予珽的那雙眼睛,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也……我也許久沒見到它了,你知道的,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里用的到這個。許是被巧繡收拾起來了,哪天我去問問她?!?p> 南予珽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我就說這令牌只有一塊,怎么會出現(xiàn)在城門那里??梢姮F(xiàn)在人真是膽大包天,連我的令牌都敢作假,現(xiàn)在我就下令,殺了城門前用仿制令牌的賊人!”
“萬萬不可!”鳳濯纓喊出了聲。
南予珽就這樣看著鳳濯纓,眼睛里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落寞與悲哀。
“真的是你放了南予琤?”雖然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真的從鳳濯纓的嘴里確認下來,南予珽的心依舊止不住地痛。
還在在意些什么呢?反正不是早就知道她心里的那個人不是自己嗎?不是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謊言堆砌的嗎?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不過是她助其他人登上皇位的墊腳石。
可是就在剛剛進門的時候,看見她就那樣坐在窗前,愁容滿面,形容消瘦,心中不可控制地疼了起來。
她還好嗎?她還懷著孩子呢,但是她卻這樣瘦弱,難道她最近沒有好好休息嗎?沒有好好吃飯嗎?
但是他忍住了不說那些關(guān)懷的話,然后用譏諷的話來掩飾自己,以為只要這樣自己就立于不敗之地。
可是現(xiàn)在鳳濯纓親口承認了自己放了南予琤,南予珽還是感覺到了,實際上被打敗的那一個是自己。
“啪!”南予珽一巴掌扇掉了桌子上的茶壺茶杯,茶水四濺,碎片滿地。
“你就這么想著他,就這么愛著他,就這么渴望他嗎?”南予珽還是無法忍耐下去了,“你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被軟禁起來了,你還想著南予琤?那你為何不跟他走?”
鳳濯纓努力平復情緒,然后說道:“三階,無論你怎么想,我都不想讓你干出今后會后悔終生的事情。我知道你受了苦,可是我也不希望你會手刃兄長,會叛變皇上。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個率真坦蕩的大將軍,這些卑鄙無恥之事不是你應(yīng)該做的。”
“難道你不曾想過,也許我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之人呢?”
“南予珽!你醒一醒,你現(xiàn)在這樣做太妃娘娘也不會再回來了。可是南平卻會因此動蕩不堪,甚至會被那些外敵趁虛而入!”
“你才應(yīng)該醒一醒!”南予珽一把拉住鳳濯纓的頭發(fā),讓她不得不直視自己。
“我要報復,報復你懂嗎?那些傷害過我的人,我要他們一一償還!至于南平和天下,他們都不認為我是父皇的兒子,我又何必在意父皇的天下呢?”
“三階!”
南予珽松開手,然后說道:“成武王妃舉止不當,行為不檢,現(xiàn)關(guān)押至成武王府,沒有我的指令,誰也不能來看望她!”
說罷,南予珽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身影。
鳳濯纓流著淚,痛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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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糖瓜粘。這一天的黃歷上寫著宜喪葬。
這天一大清早,天陰沉的要命,好像一床厚厚的棉被壓在天空之上,讓人有些透不過氣。
今天是太妃娘娘下葬的日子。
禮部尚書早就換了人,所有禮制全部按照皇太后的標準進行,欽天監(jiān)的大太監(jiān)幫太妃娘娘算了個好日子,便開始了殯天大典。
皇帝下了詔書,追封李太妃為皇太后,并加封謚號德賢惠廉。
雖然這詔書上并沒有皇帝的親筆簽名,但是好歹還是蓋了個印章,大臣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都議論紛紛,誰也不敢真的上書說些什么。
太妃殯天,大殮成服。太監(jiān)宮女們把太妃娘娘的遺體放入棺槨之內(nèi),以為大殮。
太妃娘娘的遺體在靜安宮停放多時,雖然用了許多防腐的花草,但是她的身體還是發(fā)生了腐敗,生出陣陣惡臭。
眾人不得不用干凈的白布將她纏裹緊了,然后撒上香花干葉來遮蔽味道。
文武百官按照官級等次皆著喪服,并依次到棺前哭喪,要求必須聲淚俱下,捶胸頓足。
整個南平上下皆要服喪一個月,不得有任何娛樂之事,酒館茶莊青樓賭坊都不能開門營業(yè)。
南予珽身著重孝,獨自一人來到省身閣。
皇帝被軟禁在這里。
還未進內(nèi)院,就聽見了一聲接著一聲地咳嗽聲,好像肺都要被咳掉了。
南予珽皺了皺眉頭,信步走進殿內(nèi)。
皇帝一個人坐在殿內(nèi),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外面的光透過窗子照在屋內(nèi)的地磚上,渾渾噩噩的,好像一團不清晰的夢。
而皇帝坐在這夢中,逃不出掙不脫,只能被束縛在原地。
“皇兄?!蹦嫌璎E走到皇帝身邊。
南予珩聽見自己弟弟的聲音,不由得渾身一震。他抬頭一看,南予珽一身雪白孝服,眼角還掛著淚痕,一張臉白得像紙一樣。
窗外隱隱好像傳來了長號的悲鳴聲,然后便是陣陣痛哭。
“你終于決定把太妃送走了?”皇帝問道,“她被你折騰了這么久,也該入土為安了?!?p> “皇兄,今天是德賢惠廉皇太后殯天大典,皇兄理應(yīng)出席,并致以悼詞。”南予珽說道。
皇帝笑了一下:“德賢惠廉皇太后是哪一位?我并不認識,又怎么會致悼詞呢?”
南予珽將悼詞從袖口處拿出,然后遞給皇帝:“都是皇家的人,皇兄何苦為難弟弟呢?”
“拿著武器的人卻說束手就擒的人是為難別人,這還真是天大的笑話?!?p> “現(xiàn)在殯天大典已經(jīng)開始了,皇兄請吧?!蹦嫌璎E一揮手,幾個小太監(jiān)端著喪服走了進來。
“這是什么都給我準備好了啊,真是我的好弟弟。我之前為什么沒有發(fā)現(xiàn)你竟然是做事如此周全之人呢?”
“那是因為我全然未入你心罷了。”南予珽說道,“皇兄心懷萬物,卻唯獨沒有我?!?p> 皇帝偷偷攥緊了拳頭:“你走吧,我現(xiàn)在病入膏肓,沒辦法讓你如愿以償。不過等我死了,你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如愿以償了?!?p> “那慧貴妃你也不管了嗎?”南予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