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中毒

　　他垂在肩上的墨發(fā)幾乎將他的側(cè)臉擋住，溫含玉瞧得并不清楚他的眉眼，她只瞧見他腿上蓋著小方被，身上則是披著一件與這時(shí)節(jié)不符的薄外衫。

　　他右手拿著一把小刀，左手拿著一塊比其巴掌稍大些的黑漆木牌，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朝木牌上刻著什么。

　　因?yàn)樘^專注，所以他方才并未聽到溫含玉的敲門聲，這會(huì)兒仍舊沒有注意到她已經(jīng)進(jìn)了屋里來。

　　他刻著刻著，忽然右手的刀子一個(gè)偏差，用力劃到了他左手上，下一瞬，只見他左手拿著的黑漆木牌從他腿上掉下來，“啪”的一聲掉到了他的腳邊。

　　他躬下身要將那塊掉落在腳邊的木牌撿起，可他已然將自己的上身與雙腿折疊到了一塊，他伸出的手仍舊夠不到地上的木牌。

　　他并不收回手，而仍在努力，哪怕他就要從輪椅上摔下來。

　　當(dāng)他將從輪椅摔下來時(shí)，有人替他將木牌撿起，放到了他手里。

　　冷硬的木牌，溫暖的手。

　　溫含玉將木牌放到喬越手里時(shí)碰到了他的手，讓他怔了一怔。

　　溫含玉在瞧清為他撿起的黑漆木牌時(shí)也微微一怔。

　　那并非什么普通的木牌，而是一塊靈牌。

　　她知道這東西，黑鴉那兒多的是這東西，他每殺死一個(gè)人就會(huì)對(duì)方身上扔一塊這個(gè)。

　　他告訴她這東西叫靈牌，專門給死人用的。

　　不過黑鴉手上的靈牌沒有字。

　　而喬越手上的靈牌上則是刻著“良將徐”三字，刻得極不工整，徐字尚刻到一半，也被血水染了一半。

　　血是喬越左手指上的血，被小刀劃傷的左手手指此刻就在流著血，流在靈牌上。

　　溫含玉此時(shí)方才知曉他手上那些大小深淺新舊不一的傷口因何而來。

　　她只是剎那的詫異便站起了身，喬越亦隨著她站起身而抬起了頭。

　　四目相接。

　　溫含玉瞧清了他的眼睛。

　　如黑曜石般漆黑，又如幽谷般深邃，美得令人驚嘆。

　　只是這雙黑曜石般的雙眸上卻似覆著一層薄霧，并不明亮。

　　這讓溫含玉不由盯住了他的眼。

　　喬越則是在這時(shí)朝溫含玉微微頷了頷首，道：“多謝閣下，閣下可是入錯(cuò)了地方迷了路？在下這便讓人帶你出府?！?p>　　話是客氣的話，可他面上卻沒有任何神情，聲音也是冷冷淡淡的，低沉沙啞。

　　他在看著溫含玉，卻又不像是在看著她。

　　因?yàn)樗哪抗獠o焦距。

　　他似乎，根本就看不見她。

　　“我特意來此的。”溫含玉也是語氣淡淡，“我是大夫?！?p>　　喬越怔住，過了好一會(huì)兒才道：“聽十六說昨日有一位大夫治好了在下的熱病，想必便是姑娘，在下在此謝過。”

　　溫含玉并不答話，只仍盯著他的雙眼，他卻毫無反應(yīng)，只是默了默后又道：“在下已無大礙，無需復(fù)診，十六胡來，在下這便喚他來送姑娘出府去，這兒不是姑娘當(dāng)來之處?！?p>　　溫含玉非但沒有離開，反是徑自拉過旁處的凳子來坐下，盯著喬越好奇道：“你知道我是姑娘？你的眼睛……”

　　溫含玉說著，朝喬越湊近一分，“不是看不見？”

　　一雙正常的眼睛看起來不會(huì)像罩著霧氣，更不會(huì)沒有焦距。

　　可他卻知道她是姑娘。

　　她湊得離喬越很近，近到他能感覺得到她溫?zé)岬谋窍⒎髟谒橆a上，驚得他趕忙推動(dòng)椅輪，避開了些。

　　“姑娘的氣息并非男子?！眴淘矫Φ溃肮媚锶羰菬o事，還是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才是，若是損了姑娘名聲，在下?lián)?dāng)不起。”

　　“名聲？”溫含玉皺著眉想了想，然后拖著身下的凳子又朝喬越湊過去，“我本來就是來找你的，干什么要走？”

　　感受到她的靠近，喬越又再避開了些，更為慌忙道：“姑娘難道不知這是何處而在下又是何人嗎？”

　　“這是平王府，你是平王。”溫含玉歪頭想了想，很是不解道，“這和我找你有關(guān)系嗎？”

　　喬越再一次怔住。

　　在他還未能回過神時(shí)，只聽溫含玉又問他道：“你身上中的毒是什么毒你知不知道？”

　　喬越怔愣更甚，爾后搖了搖頭，淡淡道：“羌國的毒，在下不知。”

　　就算知道又如何？羌國薛家的毒，天下無人能解。

　　姜國的大夫，更是連他身中了毒都診不出來。

　　這位姑娘卻能診得出他中了毒。

　　她必不是尋常大夫，那她是何人？又是為何而來？

　　“哦，你不知道啊，不過沒事，這一點(diǎn)不影響我為你解毒。”溫含玉說得很隨意，畢竟這個(gè)問題她不過是隨口問問而已。

　　她邊說邊盯著喬越的垂在肩上的墨發(fā)瞧，很想將他的頭發(fā)給自己換上。

　　喬越則是已然震驚得無以復(fù)加。

　　她方才可是說……為他解毒？

　　“多謝姑娘好意?！眴淘捷p輕搖了搖頭，沉聲道，“只是這是羌國薛家的毒，除了薛家人，天下無人能解，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lǐng)了?！?p>　　他的身體如今是何情況他很清楚，只怕今冬未過，他就會(huì)變成一個(gè)連手指都動(dòng)不了的真真正正的廢人。

　　毒素已然蔓延至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如今就算是薛家人自己，怕是也解不了他體內(nèi)這毒了。

　　且他不過一個(gè)戴罪之人，豈敢勞煩一個(gè)姑娘家為他費(fèi)心？

　　如今的他，只會(huì)害了她。

　　“他們家的毒這么厲害？”溫含玉眼眸閃亮，興奮地對(duì)喬越道，“那待我解了你體內(nèi)的毒之后帶我去會(huì)會(huì)他們。”

　　溫含玉體內(nèi)的血液又開始瘋狂涌動(dòng)。

　　她很激動(dòng)，她喜歡遇到強(qiáng)勁的對(duì)手。

　　不過，不管遇到再怎么強(qiáng)勁的對(duì)手，他們最終都會(huì)成為她的手下敗將。

　　她是剔骨刀，也是毒含玉，天下沒有她解不了的毒，在用毒這一門道上，天下沒有她干不掉的對(duì)手！

　　可與溫含玉的興奮截然相反，喬越震驚過后歸于平靜。

　　看著平靜的喬越，溫含玉有些不悅，盯著他問道：“怎么？你不信我能解了你的毒？”

　　他垂著眼瞼，并未回答溫含玉的問題，而是啞聲道：“這世上并無人希望我活下去。”

　　雖然他這副模樣早已足不出戶，可他很清楚外邊的百姓如何看他。

　　他們無不盼著他早些去死。

　　況且，他這副模樣，活著與死去有何異？

　　他再不是那個(gè)榮耀加身的平王，如今的他只是個(gè)重罪之人。

　　他活在這世上早已沒有任何意義，他這樣的人，早就該去死，可他卻不敢去死，甚或說，他害怕去死。

　　他害怕見到阿開他們，他不敢去見他們。

　　所以他只能茍活著。

　　他左手指上的傷仍在流著血，將靈牌上已刻的三個(gè)字盡數(shù)染紅。

　　正當(dāng)此時(shí)，溫含玉抬起手，摸上了他低垂的腦袋，道：“你的生與死與旁人何干？只要你想活，我就能讓你活下去?！?p>　　語氣雖淡，卻是安慰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