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吧,我?guī)汶x開這里、”
迷迷糊糊中,眼前的血衣男子的身形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子向他伸出了手。離熄竭盡全力想要看清楚對方的相貌,可女子白紗遮面,瞧得不算清楚,只能看到她眉眼彎彎,有一種出塵脫俗的氣質(zhì),儼然就是一個降臨凡間的仙子。
此時離熄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只是使勁瞧著她,他早就算到大限將至,大概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到了吧。
為什么不能多寬限三五年呢,離熄想。
在已經(jīng)過去的那些漫長的時光中,離熄原以為等待是最難熬的,到現(xiàn)在他才終于想明白,等待不是,失去了等待的機會才是。
三五年不行,半年三月,或者一兩日也是好的啊…
身體已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了,離熄感覺到爪子自毛尖往上開始慢慢發(fā)寒僵硬,神識也更加模糊不清,甚至他想要晃動一下尾巴也做不到。
“曦,我們很久以前就見過的,還記得我嗎?”女子撫了撫離熄逐漸失去光澤的皮毛,在他身邊盤腿坐下,“我叫波旬,我是來幫你的,你,要不要和我走,離開這里?”
波……旬……
“要?還是不要?”波旬再次開口。
離熄是見過她的,只是上一次,雙方似乎都不夠友好。因為那時候,波旬要找的是不祟,離熄隱隱感覺她別有用心,才張牙舞爪地?fù)踉诹瞬凰畹拿媲跋胍獙⑺s走,然后被波旬一揮袖子拍飛了好遠(yuǎn)。
“時間不多了哦,”波旬的笑容依舊美麗,“最后問你一遍,到底要不要跟我走呢?”
’我要活下去!‘離熄說不出話,只能在心里大喊著。
他當(dāng)然知道與魔祖做交易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但是,若是能活下來,若是能夠繼續(xù)等待,墮魔又何妨?!
心底的這個聲音被波旬察覺到了,她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染成墨色的長指甲扎進(jìn)離熄的眉間,一滴血珠迫不及待的鉆出來,打濕了離熄的皮毛,也使得他靈臺暫得清明。
“那,給我一滴你的血,我們就各取所需啦~”波旬還特地用指尖指指它的頭頂,特地眨眨眼強調(diào)道,“要這里的血喲~”
波旬要的是離熄的精血。
能夠勉強活動爪子之后,離熄毫不猶豫探了爪子扎入百會穴,忍著鉆心的劇痛取出一滴精血交給波旬。小心地將它存在掌心,波旬甚至滿意地五指輕輕律動,散出一股股的黑霧將離熄籠罩在其中。
黑霧越來越濃,更像是由外而內(nèi)的逐漸凝固,最外面的一層形成了硬硬的外殼,可以清楚地看見它在不斷地縮小。離熄被包裹在其中,只覺得周身越來越粘稠,有一股蠻橫的力量從四周襲來,不斷地將自己擠壓成更小的一團(tuán)。離熄死死地抱緊懷里的紅色晶石,生怕它會被這股蠻力擠碎,將它揉進(jìn)懷中放置在心口,蜷起身體努力地護(hù)著它。周身已經(jīng)被結(jié)晶化的黑霧封鎖密閉,離熄感覺連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慢慢地失去了神智,身體和黑霧融合在一起成了一塊比拳頭稍大的黑色石頭。
波旬滿意地掂著手里黑色石頭,將方才存在手心的精血一分為二,一份繼續(xù)存好,另一邊被牽成一絲血線,在給黑色石球上勾勒出繁復(fù)的咒文…
……
這個地界叫做神域龍?zhí)丁?p> 可離熄所在的這方神域龍?zhí)?,卻是五周門重疊在真正的神域龍?zhí)吨系囊惶幙臻g,或者說,試煉的這個地界,就像是水中倒影出來的那個世界,它真實存在著,重疊在真實世界之中,卻又不能為外界所感知所觸碰和進(jìn)入…
即使是在這處空間之中存在過的九尾,在他脫出之后,便再也無法重新進(jìn)入。
空間壁和結(jié)界壁這兩個詞聽上去差別不大,但空間之術(shù)于結(jié)界之術(shù)的差別豈止云泥?
結(jié)界是用法力創(chuàng)造出來的,它的強度取決于施術(shù)者的修為,修為越高,自然結(jié)界越強。
而空間之力只為擁有至高神力者所掌握,且空間之術(shù)沒有強弱之分,一但施展,連神者也只能退避。
說來荒謬,以天地開出到現(xiàn)在,沒有一位神者能夠掌控它,包括神之父者。
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能夠駕馭空間術(shù)的人,她叫波旬,是一個修魔道的、女人。存在于異空間跳出三界之外的魔界就是憑她一己之力建成的。
不同于天界有天條,妖界有妖訓(xùn),人間有律法,地府有鬼令,魔界的做派一向是無組織無紀(jì)律,波旬對依附在其麾下的所有生靈沒有任何約束,沒人管,后臺又硬,魔物們無法無天為所欲為,才導(dǎo)致時常會作亂三界,鬧的不得安生。
這都是因為魔祖波旬懶散慣了。她不愿意受約束,也懶得去管他人,也就隨他們?nèi)チ?,反正這些家伙鬧的過火了自會有些什么三界義士去主動清理,要是鬧的再兇點便直接被天道處置了。
既然有人代做懲罰,作為管理者的波旬自然是樂的輕松。
波旬揮起一掌,直接就將五周門設(shè)下的這處空間轟出一個大窟窿,感覺到身后有凌厲的攻擊追來,直指她手中的那塊石頭。波旬不悅地側(cè)臉睨了一眼,重重地跺腳,剎那間砂石騰起,在她背后建起一道堅固的石墻,雖是將襲來的攻擊盡數(shù)擋住,石墻也似是承受不住一般深深地凹陷下來。兩方力量正較著勁,波旬揮起的一拳狠狠地落在石墻的背面,將兩方力量全都砸碎了去…
“別動他,”軟糯的聲音帶出的句子極具威脅,“滾開!”
“違背天道,不得善終!”開始坍塌的空間那頭,一個厚重的男人聲音傳過來。
“呵、卑躬屈膝地順應(yīng)它的你,得了善終嗎?”波旬不屑地笑,“我想如何,要如何,輪的著誰來置喙?它天道要我死,我就要活給它看!要他死,我偏偏要保他太平!向它求善終?真好笑?!?p> …
當(dāng)玲瓏渾身是傷地回到龍宮的時候,離熄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重疊的那處空間早就消失了。
但凡五周門的試煉沒有結(jié)束,這處空間是不可能破碎的,眼前的這番情景只代表著,離熄已經(jīng)連同血肉神識都被五周門吞噬了。
‘不是說,還有三年五載的嗎?!?p> 手中拽著的九穗禾被玲瓏捏的莖干都要斷了,穗子上存著的新鮮水珠不斷地滴落下來。
玲瓏早就聽聞西方蠻荒之地生著一株九穗禾,是被好食仙株神草的饕餮找到的,相傳九穗禾可使人老而不死,是為離熄續(xù)上壽命的絕佳選擇。
玲瓏想,若是一株九穗禾能夠為離熄續(xù)上千年的壽命,那么她便每千年去替他尋一株九穗禾便好了,即使如今現(xiàn)世的九穗禾只唯獨這一株,但若是她想,一定能夠找到的。
玲瓏深入蠻荒腹地,找到了饕餮,拼盡全力同它打了一架,勉強獲勝后才得知,這神草早就被饕餮吞吃下肚去了。玲瓏不甘心就這么算了,強忍著身上的傷痛,扒開饕餮的嘴鉆進(jìn)它肚子里去,在堆的無邊無際的食物殘渣中翻找了近一個月,終于摸到了這株九穗禾。
幸好它是被饕餮吞吃下去的,憑著強大的生命力,九穗禾依舊完好,甚至有在這食物堆中扎根重新生長的意思。
取了神草后,玲瓏便馬不停蹄地趕回龍宮。因為沒有好好處理導(dǎo)致身上的傷勢越發(fā)厲害,她已經(jīng)無力維持長時間在空中飛行的狀態(tài),甚至到后來力竭不支之時,是靠著兩條小細(xì)腿一步一步走回到龍宮來的。
九穗禾上沾滿了污漬,玲瓏還生怕離熄見了會吃不下去,臨進(jìn)門之前,在龍宮外找了處甘泉將它認(rèn)真地洗了干凈,卻忘記了自己身上也是污濁不堪惡臭四溢的。
“你騙我,為什么你也要這么騙我!”玲瓏已經(jīng)沒有力氣發(fā)脾氣了,無力感瞬間奔涌而上,頹然地跪坐在地上,眼淚終于抑制不住地大顆大顆滴落下來,口中喃喃道,“都走吧,走了好,我本來也只是孤身一個,你們,想如何,便就如何罷…”
當(dāng)玲瓏還是一條剛從蛋殼里鉆出來的小龍的時候,就孤零零地生活在這片水域之中過了三千年。三千年來,她從未見過活物,只有她母親烙在龍蛋殼上的一絲殘影陪著她。
母親告訴她,她的父親早已經(jīng)為起好了名字,乳名喚作玲瓏,大名喚作太澤,太澤,即為造福天下之意。
母親教會她修煉,教會她術(shù)法,授她知識和常理,后來,等到玲瓏三千歲能夠變化身形的時候,母親終于將身世告知與她。
那是玲瓏明事后的第一次哭泣。
母親的殘影消散去后,玲瓏在這一片死寂的龍宮中獨居了好多年,她去過人間,但她討厭人族,因為這些卑劣的種族是那些虛偽的神者創(chuàng)造出來的,但母親囑咐她,龍族于神族一同覆滅,恩怨已了,不可再遷怒施仇。
人族的那些低賤生命總是成群結(jié)伴的,他們互相拉扯著度過短暫的一生,明明那么弱小,可為什么能夠那么開心呢?
玲瓏一直不明白是為什么,直到她將離熄和不祟撿回來。
她從未與人交好,所以在不祟和曦身上格外地費心思。因為是家人,所以就算曦打翻了她的酒撓花了她的腿惹了再大的麻煩她也不會責(zé)怪,不祟想要做什么,即使是與母親的告誡相違背,她也毫不猶豫地沖在最前面,因為是家人,家人就要無條件地支持和幫助啊。
原本她以為,他們能夠一直這樣在一起的,可不祟卻拋棄了他們,離開了。
玲瓏看不起人族,卻游遍了凡界九州逛遍了坊市街巷,吃了不祟想吃的糖點,聽了不祟想聽的說書,茶碎小吃三牲五鼎,她樣樣都替他去嘗過了。玲瓏以為自己做完了這些就會離不祟更近一些,可說到底還是徒勞,生與死的距離,要如何才能拉近呢?
那只狐貍向往人世,卻一生未曾因為憧憬而踏入人世。
不祟死的那天,是玲瓏第二次流淚,
而現(xiàn)在,是第三次。
“你們都死了,不就是想讓我去陪你們嗎,我才不去、我要好好的活著,讓你們在那邊羨慕我…我不去…我才去不去找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