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的天黑的不算早,入夜之后街上就極少有人出門了,街巷之中幾乎看不見人影,只有城中的幾家酒館還算得上人聲鼎沸。
“傾暮,前幾日你釀的那果酒當真是不錯,可是還有余留?速速叫你手下那小怪物去取來,大爺我重重有賞!哈哈哈哈!”
大廳之內(nèi),一個男人大聲說著。
“爺,那果子酒自然還是有存著的,不過元禾此時正在后房為各位爺燒沐浴的熱水,后房也不能沒人盯著,您且先稍等,傾暮這就為您去取,可好?”靠坐在男客懷中的那個小相公正是傾暮。
傾暮正想起身,又被那男子拉回去摟了個緊。
“就要那小怪物去取,你呀,就乖乖地陪爺喝酒,把爺伺候好?!蹦腥速N在傾暮耳邊,嘴里盡是些下作之詞。
“好好好,您說什么就是什么,都依著您,”傾暮不動聲色地與著男人隔開了些距離,叫住旁邊經(jīng)過的小廝,“阿連,去后房叫元禾替我取兩壇果酒來?!?p> “是、”
“爺,傾暮且先敬您一杯~”傾慕長發(fā)披散,眉眼之間盡是撩人的風情。
那男人哪受的住這般,酒杯一扔,抬手就將傾暮摟在懷中。
“公...子...您...要...的...酒...”
一陣怪異說話聲打斷了男人的動作,站在桌邊的是個模樣極為可怖的人。
此人相貌生的普通尋常,或許原本還能算得上清秀,但脖頸喉嚨延至胸口衣襟處和嘴角邊都有著可怖的裂痕傷口,尤其是嘴角邊的那傷痕,從左右兩邊一直蔓延近下頜處...
這些撕裂的傷痕被人用紅色的朱砂染線縫上,剩余的朱砂染線還在右頰處墜了一個琵琶結,繩結隨著行動而微微晃動著。
這個人就是元禾,最初和九尾相遇時他還是一個機靈的店小二。
“哎呀!你要嚇死我嗎!”
客人聽到聲音猛地回頭,正好對上元禾努力說話而張大的嘴還有臉上怪異地笑容,嚇得渾身一抖,抄起桌上的酒壺就砸了過去。
元禾也不敢閃躲,酒壺就那樣砸在臉上,撒出來的酒水濺了他滿身,
“對...不...起...”
嘴角的琵琶結隨著他說話的動作而晃動著。
元禾早就沒有了舌頭,說話只能靠張大嘴從喉嚨里擠出一個一個模模糊糊的字,艱難地讓對方聽懂。雖然傾暮告訴他靠比劃也可以,但元禾還是努力地想和人多說說話,不想真的變成一個啞巴。
“沒事,你先回后房吧,酒壺放在桌上便是。”傾暮沖元禾擺擺手,叫他趕緊離開。
“...是...”元禾把東西放下退回了后院。
“這小怪物長的可真是嚇人啊,傾暮你養(yǎng)著個這玩意兒做什么?”那男客拍了拍胸脯,還沒緩過勁來,“改明兒爺送你幾個丫鬟小廝,不比天天對著這么個怪物強?”
“您的心意傾暮心領了,元禾的相貌本也是正常的,就是因為我他才遭了一場變故,成了這個樣子,我又怎么能對他不管不顧,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傾暮倒了一杯酒奉了上去,“爺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別怪罪元禾了,傾暮替他向您陪個不是可好?”
“哦?賠不是?”男客接過酒杯灌進口中,“那就要看看傾暮今天有多大的誠意了~”
“著火了!著火了?。?!”
后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叫嚷之聲。
“怎么回事?”傾暮突然蹙起眉,起身要去后院看看。
“想必是那小怪物粗心燒了些什么物什吧,笨手笨腳的,叫小廝們?nèi)ソ鉀Q便是,你就安心陪爺喝酒。”那男客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想要拉住傾暮坐下。
“爺,這些個日子媽媽不在,館子里的事都交付給了我,我還是去看看的好,要是真出什么事,傾暮也不好和媽媽交代不是?”傾暮微微笑著拉開了扣住自己手腕的手。
“不行!本大爺說了,今天你哪也不許去!”見著傾暮的不順從,男人立刻就變了臉,直接拍上了桌子,大聲道,“你要是敢再走一步,老子明天就叫你這破館子關門!有種你就...”
傾暮被拽回了身,視線對上那男客的眼睛,可怖的眼神叫那人不敢再繼續(xù)說下去,傾暮又恢復了那笑吟吟的模樣,“爺莫要惱怒,且稍等片刻,傾暮去去就回?!?p> 傾暮離開后,那男人想要起身離開,可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怎么也邁不開,當即大聲喊起救命來,鄰桌的其他人見了這一幕,只當他是喝的多了些在耍酒瘋呢,也就沒當回事,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我的珠身,你用的可還順心?嗯?!”
院中四處燃著蒼白的南明離火,婢女小廝們四下奔逃,可這蒼白色的火焰飛速錯列排開織成一道巨大的火網(wǎng),而火網(wǎng)的正中心,就是一臉驚慌的元禾。
在火網(wǎng)的上方,一柄長劍憑空懸著,周身血色盡現(xiàn),那暗啞的說話聲正是從這劍鞘之中傳出來的。
“怎么回事、”傾暮拉開門進到院中時險些與一團火焰撞個正著,蒼白的火星沾上門板,迅速將門板包裹了起來,“去?!?p> 傾暮抬手揚起一道水幕貼上門板,火焰盡數(shù)熄滅,但焦黑的門板仍然像是沸騰一般吱吱作響,“離火劫?”
環(huán)顧院中,被火網(wǎng)困住的人不下二十余眾,傾暮心中暗道不妙,凝神定氣,一邊悄悄的織起一道水幕一邊沉下聲音問道,“敢問閣下可是朱雀前輩?”
好半天也都無人應答。
元禾感覺得到這柄奇怪的長劍對自己有著極大的殺意,嚇得不敢亂動,支支吾吾地向傾暮求救,
“傾...暮...救...我...”
“我在這里?!?p> 傾暮不著痕跡地向元禾靠近兩步,突然身邊好幾團南明離火撲了上來,傾暮反應極快,手掌翻覆之間,聚起的水幕盡數(shù)包裹住全身,蒼白的火焰撞上來的時候很快熄滅了去。
“跟你無關,滾遠點。”長劍再次開了口,冷冷地斥了一句之后,轉而向元禾道,“去死吧,怪物?!?p> 一瞬間火網(wǎng)驟然聚攏向元禾縮攏而去...轉瞬間的的動作傾暮想要反應也無法再次調(diào)集起足夠的水幕去護住火網(wǎng)之中的那么多人。
“珠兒、停下!!”九尾尋著珠兒的氣息趕到時正看到眼前這一幕。
“撒手懸崖...”看到火網(wǎng)向自己撲過來,元禾即使不知道對方是誰、究竟為什么這么做,但出于本能,他也只能夠拼盡所有,嘴巴大開大合艱難地喊出聲,“饒他業(yè)火三災土為灰...”
“元禾!別!”
“靈明不毀!起!”
無形的火焰帶著炙熱的溫度自元禾體內(nèi)奔涌而出,撞破朱砂染線自胸口噴薄而出,在護住自己周身后爆發(fā),狠狠地撞向火網(wǎng),而夾在其中的那些人也被帶著撞向火網(wǎng),幾乎來不及掙扎,在兩種火焰相觸的瞬間,燒成一攤灰燼...
巨大的爆炸聲引起了整座城的的慌亂,首當其沖的便是這間象姑館,前廳后院所有人都瘋狂的尖叫起來,死的死傷的傷,還活下來的人大聲呼救著,連滾帶爬地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誰...也...別...想...走...”元禾就站在那里,衣衫因為業(yè)火而破爛不堪。
胸口的朱砂染線已經(jīng)盡數(shù)斷裂,長長的裂口因為失了朱砂染線的固定和壓制,大敞開來,可以清楚的看到胸腔之內(nèi)空空的一片焦黑,內(nèi)臟早已沒了蹤影,但在靠近心臟的位置,一顆碩大的明珠被血肉包裹著,發(fā)出瑩瑩的幽光。
剛剛以身造出業(yè)火,又失了朱砂染線壓制的元禾,儼然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兇性大漲,眼中的唯唯諾諾換成了瘋狂的狠厲,
“燒...死...你...們...”
方才兩種火焰在相沖之后就已經(jīng)盡數(shù)消散去,而此時,元禾再次從胸口引出火焰,他操控著它們直接沖上夜空,拳頭大小的業(yè)火團如煙花一樣在夜空之中炸開,驟然蔓延開來,灑向整座城。
業(yè)火本無色,但在炸開的那一瞬,夜空似乎被炙熱的火焰燃燒了一般,亮若白晝。
“我的珠身、我的珠身!”
珠兒看見元禾胸口那枚瑩瑩的明珠時就像是著了魔一般,撲著就要上去取,像是看不見迎面而來的那團業(yè)火一般。
“珠兒!”九尾毫不猶豫地就向珠兒撲了上去,將它抱進懷中死死地護住,他弄丟過它一次,不能有第二次了。
“哥哥!”
面對業(yè)火,起云沒有一點辦法,作為九尾的守護者,業(yè)火無法對他造成傷害,但這也意味著他連幫九尾擋一下的辦法都沒有。
“起!”
就在業(yè)火即將貼上九尾的瞬間,一道水幕擋在了九尾身前,替他擋住了那一擊,將九尾和不更送到了尚且算安全的位置。
“傾暮,”九尾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救了自己和珠兒的是誰,看著身邊的那個男子,苦笑道,“又被你救了一次,謝謝?!?p> 傾暮只是勉強的對他笑笑,沒有說話。他正在盡全力操縱著自己所有能夠調(diào)集的水幕,將它們送至城中各個角落去,方才元禾究竟散了多少業(yè)火出去他不知道,但業(yè)火一旦蔓延開去,那便就是屠城,無人能夠活下來,現(xiàn)在能做的只能是救一個算一個了。
元禾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又殺了這么多人,定是會驚動九重天之上的天界仙者,更甚者,怕是會驚動泰山府君。
若事情當真鬧到那般田地,元禾便只有死路一條,要么被關進天牢要么打入無間地獄永不超生…
傾暮只想多救一些人,至少讓元禾不至于落到永不超生的地步…
可元禾并沒有想這么多,他如今只想殺人,殺這個無緣無故對自己下殺手的東西,殺一直欺負自己的那些人!
他引了業(yè)火過去,卻又因為傾暮護著九尾,元禾沒有再敢靠近,生怕會傷到傾暮半分,認真地看著傾暮,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
“他...們...想...殺...了...我,那...我...就...先...殺...了...他...們,傾...暮,你...讓....開...”
“元禾、把業(yè)火收了!”傾暮咬著牙強撐著,這座城太大,他已經(jīng)開始有些力竭。
“傾…暮,不…是…我…的…錯,是…他…們…先…”元禾眼中的狠厲沒有絲毫的減少,但因為對象是傾暮的話,他的語氣軟了很多。
“元禾、收了業(yè)火,”傾暮面色蒼白的厲害,“聽話…”
“我…不…”
“元禾,收…”傾暮終于力竭不支,昏了過去,九尾反應迅速接住了他。
“放…開…傾…暮…”
“我的珠身…”
“放…開…傾…暮…”
“我的珠身、我的珠身!?。。。。?!”
被九尾死死扣在懷中的珠兒幾乎瘋魔的喊叫著,不更劍鞘紅光大閃,一點一點地沁出猩紅的鮮血。
“珠兒、等等,再等等,我一定會幫你的,你信我,你信我...”
“你…放…開…傾…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