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光線昏暗,徐容看不清茱萸的面容。
怒火卻不可抑制的從心底滕然而起,她霍然坐起了身子,狠狠的瞪向茱萸:“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妄論主子的事?季先生也是你能指摘的人嗎?!”
茱萸沒有動,仍舊不緊不慢打著手里的團扇。
她用那種慈愛的宛如家里的長姐教導小妹的語氣,悠悠道:“季先生若是真心疼愛小姐,便該三媒六聘娶小姐進門……這樣私下里來往算作什么回事?小姐現在覺得生氣,只不過是因為護著季先生罷了。平常也沒有人教小姐道理,可是小姐你仔細想一想,大小姐當時跟雍南王家的世子爺定了親,可有這樣來往過?二小姐跟永福長公主家的三少爺定了親之后,可有這樣來往過?庶出的三小姐和四小姐嫁的夫家不如大小姐和二小姐顯赫,可也沒有這樣跟外男交往的……”
“莫說忠武將軍府乃是朝中數一數二的勛爵世家…..就算揭不開鍋的尋常百姓家也沒有這樣的!男女八歲不同席是自古有之的道理,老祖宗的規(guī)矩傳到今日,沒人敢不遵守的。更何況小姐已經到了快該說親的年紀,更該避嫌才是!”
“夫人那里沒有說什么,是疼愛小姐,不肯拂了小姐心意。五小姐和劉小姐不說,是因為……”茱萸頓了頓,“可是季先生為人師表,還做出這樣沒有規(guī)矩的事情,”她咬重了字眼兒:“那可真真就是其心可誅了!”
“混賬!”徐容額角的青筋汩汩直跳,一顆心像是墜往深淵去似的,直往下掉,讓人心驚膽戰(zhàn),她有些痛苦的捂住了腦袋:“你胡說些什么……你給我滾出去,讓茯苓進來伺候!”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暮色終于籠罩在忠武將軍府這最后的明亮之地。
茱萸嘴角緩緩浮現出一個諷刺的笑容,“恐怕是不能夠了?!?p> 徐容身心俱疲,完全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懶懶的歪到在榻上。
太陽穴那里抽抽的躺著,耳朵里有嗡嗡的鳴音。
她這是怎么了?
平常最不耐煩旁人說季致江半點不好的。
也最見不得旁人說諳國夫人和兩個姐姐的不是。
茱萸說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她竟然沒了力氣追究。
她闔上了眼眸,卻忍不住問:“茯苓呢?”
茱萸微微一笑,起身點燃了蠟燭。
“茯苓啊?!彼蛐烊莸难凵?,充滿了同情:“小姐今天格外反常,茯苓自然是,去找夫人了,小姐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諳國夫人很快就會知道的一清二楚?!?p> 徐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這正熱的天,她卻覺得毛孔里有森森冷氣鉆出來。
“小姐應該也看出了點端倪。”茱萸光潔的下巴在昏暗的燭光下像是一塊暖玉:“不然,今天也不會難受成這樣,只是……有些事實就是這樣,由不得小姐不信,還望小姐……日后分的清楚,誰對您好,誰對您不好,莫要朝著自己人揮刀霍霍。”
“你這話……”徐容咬著唇:“這話是什么意思?”
茱萸把團扇放回原地:“小姐說呢?奴婢的話,當然只是,字面意思?!?p> “你!”徐容翻了個身,氣悶的閉上了嘴巴。
茱萸見她這樣,也不說什么。
默默的把剩余的蠟燭點亮,直把房間照的恍如白晝。
剛一出門,便瞧見了從雀安堂走回來的茯苓。
茯苓站在臺階下面,揚起臉,問:“小姐傳膳了嗎?”
“沒有,正要傳呢。”
茯苓點點頭,“那你去傳膳吧,我進去服侍小姐。”
茱萸朝她微微頷首,抬步朝外走去。
茯苓盯著茱萸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身段纖長窈窕,黛青色的衣裳穿在身上,讓她如抽枝的嫩芽一樣清新別致。
茯苓走進去的時候,徐容正端坐在書桌旁,手里捧著一本書,垂著頭,露出一截皓頸,雪一樣白膩。
瞧見她進來,便掀了掀眼皮:“你剛剛往哪里去了?”
茯苓對徐容的戒備毫無所覺,從一旁拿了一柄小銀鉸子,拔了頭上的一只蝴蝶尾兒的簪子,將幾案上的燭心挑了挑,用鉸子鉸去了些,書桌上的火光便更明亮了幾分。
她一邊忙著手上的事,一邊招呼著進來擺飯的小丫鬟們,又分出心去告訴徐容:“奴婢剛剛去了六小姐那里。”
聽得茯苓這樣說,徐容臉上的笑便凝固了些,在銅盆里浣手的動作也微微一頓,她注視著忙活的像一只蜜蜂一樣的茯苓,繼續(xù)追問:“去找六姐做什么?”
“去找六小姐身邊的白芷還花樣子……小姐對這些事也感興趣嗎?”茯苓終于注意到了徐容的異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過身子,朝著徐容看過去。
徐容臉上帶著大方得體的微笑,平淡的眉目間是一派姣好的寧靜,她坐在那里,不動聲色的、任由茯苓打量。
……
徐容身子不痛快了幾日,用了些開胃健脾的藥丸,便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人憊懶的不成樣子,連書齋的課也不去上了,諳國夫人見她這段時間越發(fā)瘦弱,干脆連晨昏定省都免了。
徐雅、徐綾白日里跟著季致江學習詩文歌賦,跟著妙娘子學習女紅針鑿,晚上的時候,跟著另一個善歌善舞的馬娘子學習歌舞,諳國夫人則會抽了時間教她們棋道……而這些,徐容是不耐煩學的,幸運的是,諳國夫人也從未勉強過她,她說不學,那便不用往幾個先生跟前去,可是旁人卻不行……小時候,徐雅為了不去學那把腿都要劈開的凌波舞,又哭又鬧,卻被諳國夫人罰去祠堂跪著,跪了三天三夜才放出來,出來的之后,就高燒昏迷,躺在床上,人都險些沒過來。
可是病完之后,徐雅照樣要去幾個先生面前請罪,繼續(xù)學習。
所以徐氏出去的女兒都不差,個個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繡出的東西連最好的繡娘都比不過,就連難登大雅之堂的烹飪蒸煮,也不在話下。
所以,徐雅嫁給太子湛之后,很快就專房專寵……
徐容趴在涼亭的木欄上,百無聊賴的往下面的池塘里投著魚食。
腦子里琢磨著這些往事……
她不是前世那個懵懂無知的徐家幼女。
也是當過皇后,經歷過后宮內廷的權利傾軋,勾心斗角。
卻還是看不明白諳國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她忽然轉過頭,望著旁邊侍立的茱萸,喃喃問道:“茱萸,你說,母親是真的為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