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家的茶肆走出來,陳校尉趕緊擦擦額頭的汗。
昨夜的一場殺戮,給他帶來改變。
依仗劉刺史,成為松州有頭有臉的人物,是他之前的夢想。
原來和尚是當朝太子的人,那么,他的夢想比原來更大。
走到賣胡餅的店鋪,在攤主面前站著,饒有興趣盯著攤主做好一個又一個的胡餅。
攤主打拱寒暄地說到:“校尉,這個芝麻我放得多,您嘗嘗,我不收錢!”
陳校尉揮揮手:“面餅能不能做成其它樣式?”
“校尉,您想做什么樣子的盡管吩咐。但凡是面食,沒有我做不出來的!”
“要黃色的湯,里面漂浮著黃色的長長的,像油條一樣的東西?!?p> 攤主埋頭想了一下,抿了抿嘴唇說到:“校尉,您在說笑吧!如果按照您這般吩咐,做出來就像是從茅房里撈出來的屎尿一般!”
“我就要屎尿般的面食!”
整整三天,松州城沒有下一滴雨。
王質(zhì)和站豬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陽光暴曬,王質(zhì)脖子以上的皮膚全部干裂起殼。
站豬說話像蚊子一樣:“和尚,我們倆怕是不行了!你看太陽要下山,等到太陽再次升起時,你和我就是一具尸體!”
王質(zhì)喉嚨像是被火燒焦了,說話也干巴巴的:“站豬,死了就死了,沒啥大不了的。肉身就像是房子,房子塌了,靈魂就去找另外一個房子。說不定我們?nèi)サ氖澜绫痊F(xiàn)在好!”
“我害怕?。≡趹?zhàn)場上,敵人一刀抹過來,死得爽快?;蛘叩貏觼砹?,一下被壓死,死得干凈。如今這般境遇,慢慢等著死,好難受。如果靈魂出竅,到另外一個世界,是何等的地方?”
遠處靜靜流淌的河流,在夕陽下泛著金光。
“另外一個世界,比這個世界好!沒有打打殺殺,人們腦子里是想著如何掙錢讓家里人過得更好?!?p> “金錢的世界?”
“對,”王質(zhì)給站豬描繪自己生活的世界,“一家人,哪怕相隔萬里,還是能夠用小盒子聽到親人的說話聲音,也可以透過小盒子看到親人的樣子?!?p> 站豬不禁笑起來,聲音像沙?。骸笆遣皇窍裎灼诺乃?!”
“大概差不多。很大的鐵鳥,肚子里面裝著人,可以飛到另外一個地方!”
“飛去干什么?”
“飛去見你的親人。松州到長安,大概一個時辰就可以飛到。你也可以坐著鐵鳥,飛到大食國南邊的家鄉(xiāng)。鐵鳥里面,還有像鳳娘一樣漂亮的女子,給你端茶送糕點?!?p> “她們都是仙女?”站豬精神好一些。
“算是仙女吧!”王質(zhì)慚愧沒有坐過飛機,要不然還可以給站豬描繪得更加仔細些。
“那個世界打不打仗?”
“很少打仗,”王質(zhì)不愿說出自己世界的丑陋,“大家喜歡坐在桌子面前談判,金錢是人活著的籌碼?!?p> 站豬長嘆一聲,“如此這樣,死了倒是一種造化。”
聽見窸窸窣窣,垛墻上繩子吊著漆水斑駁的木桶,緩緩下降,里面有兩個長柄的木勺。
站豬伸長脖子,看著木桶:“這些畜生,看著我們臨死的時候,還要羞辱我們,桶里都是屎尿?!闭f著,鼻子湊過去,“沒有臭味,倒是有股濃濃的麥香?!?p> 王質(zhì)也聞到香味。
將死之人,那里抵擋得了這種誘惑。
完全出自本能,站豬用嘴含住木勺柄,舀起一大勺,對著王質(zhì),嘴巴嗚嗚地,示意王質(zhì)嘗一下。
粘稠的黃色液體,王質(zhì)皺著眉頭。站豬用嘴咬長柄,使勁遞到王質(zhì)嘴邊。
清香,還帶著肉香和酥油香氣,像是油茶一般。王質(zhì)閉著眼睛,控制不了嘴巴,吸一口,這一口下去,全身的細胞都在歡唱,他猛然吸下第二口,勺子見底。
即便是屎尿,兩人已經(jīng)拒絕不了。
就這樣,相互用嘴巴含著木勺柄來回喂著,配合默契,來不及說話,只有哧溜聲。
陳校尉從上往下看見,感慨一聲,對隊正說到:“就這樣喂兩天,兩天之后將他們放下來!”
“劉刺史……”
“劉刺史陪同巡查使去益州,臨走時吩咐我將三天后將兩人釋放,如果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死?!?p> “校尉有心救他們?”
“私下告訴你無妨,站豬和我有私仇,眾人皆知,我恨不得剝他的皮。但是他倆不是吐蕃殺手,背后的靠山太大,我讓他們死!我將來就不得好死,誅連家人?!?p> “靠山,難道是巡察使?”
“巡察使算什么,說出來嚇死你,所以我就不說了。兄弟們跟著我,定有好前途。九月金秋,我還要帶著兒子去長安,他們要在長安住下,在書學館或者是律學館入學。”
“那他們就是京城的學子?陳校尉,你可發(fā)達了,定是找到了靠山。”
“所以,城墻吊著的兩人不能死,一定要活著?!?p> 歐曉勇備好馬車,將王質(zhì)和站豬接到自家的院子,心里深深地佩服郡主。
一場不痛不癢的談話,立馬解決問題。
所謂龍生龍鳳生,血脈在那里,自己再多活十幾年,也遠遠不及。
這件事情算是過去。
郡主卻去了長安。離開時候交代,讓兩人就在松州城待著,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她的一切都要保密,不能告訴兩人。
歐曉勇連聲說到:“真是奇跡,真是奇跡,我從來沒有看到不吃不喝七天還活著的人?!?p> 站豬早就恢復了精力,瞇著眼睛,嫌陽光刺眼:“歐老頭,即便再餓上十幾天,我們也不會咋樣。和尚告訴我,人死以后會到另外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比大唐好上千倍。所以,我不怕死,也就不會死?!?p> 王質(zhì)向歐曉勇要來香燭和紙錢,在院子中間跪下,祭奠曾經(jīng)為救他們死去的十八勇士。
三人淚灑一番,歐曉勇讓他們在后院的溫泉沐浴。
王質(zhì)鼻子靈敏,仍舊聞到熟悉的氣味,到處觀望。
站豬泡在水中,不停地吹氣吐水,像是河馬。
“歐叔,”王質(zhì)問到,“翼針縣城有個叫芣苢的姑娘您可認識?”
“松州十年,翼針縣城從未去過,沒有熟人。如果是法師的舊友,我可以派馬車將她接來!”
“不必,我和她只是一面之緣,卻總感覺她在松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