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質(zhì)看著那人,全身一震,心像在冷水中,緊縮成一團。小時候在姑姑家,他在書架上找到一本醫(yī)書就有這樣長滿皮疹圖片。當時看到這些圖,幼小的王質(zhì)惡心得睡不著覺。
童年的記憶浮現(xiàn)出來,王質(zhì)良久才道:“你這是天花?!?p> 那人聽見便上前一步,在王質(zhì)面前跪倒行禮:“法師,救救我,太難受了。頭痛發(fā)冷,四肢和腰腰桿酸痛。松州城其它醫(yī)館看著我這樣,根本不讓我進門。他們說這是‘擄瘡’,治不治都要死的?!?p> “對,天花也叫擄瘡,”王質(zhì)準備上前細細查看,忽然想起自己沒有種過天花疫苗。自己生活的世界,早就消滅了天花。他父親那代人種過疫苗,手臂上有個硬幣大小的疤痕。
他記得很清楚,天花病毒經(jīng)通過飛沫吸進去,由呼吸道黏膜侵入人體而傳染。
王質(zhì)和那人保持五步距離。他神情嚴肅說到:“你是松州人?”
“是的,算是松州人?!?p> “住在城里?”
“城外二十里處,沿著小溪而上的泥巴村。”
王質(zhì)沒有聽說過這個地名,于是問道:“是個小村落吧?”
“也不算小,大概有上千人。村子道路兩邊開著客棧,好些商人都在……我們那里歇息!”
站豬望見王質(zhì)和那人說話,知道來了真正的病人,心里高興,輕腳準備進醫(yī)館,王質(zhì)遠遠叫到:“站兄,你趕緊上樓吩咐喝茶的歐老板等人不要到一樓來,這里不準任何人進來。”
站豬看見那人的臉,錯愕不已,高聲喊道:“和尚,趕緊將這人攆出去,趕緊,他得的是擄瘡,要人命了!”
王質(zhì)把頭一揚,“站兄,我有把握?!?p> 那人聽見驚慌的吼叫,又連著磕了幾個頭,全身顫抖:“法師,救救我,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出不了門,就要死了!”
王質(zhì)將站豬推開,迅速將醫(yī)館的們關上,上好門栓。回頭說到:“既然你進了醫(yī)館,我就要對你負責。你這是發(fā)病之初,離死還有段日子,即便你要死,也會死在醫(yī)館,而不是死在大街上。”
熱鬧的大街,忽然聲息全無。
“你們村子有多少人得了擄瘡?”
“中元節(jié)前,大食商人得擄瘡死在客棧,兩天以后,客棧幾人也得了病。我是那個客棧的老板,姓楊。法師,幾天后我會死去嗎?”
“你死不死,不是我說了算,而是你們村子里能夠活下來的人說了算。你在醫(yī)館里呆著,不許接觸任何人。醫(yī)館院子有胡餅,餓了就自行吃些,多喝水,等著我回來?!?p> 王質(zhì)將袈裟脫下,換上粗布長袍,戴上斗篷,然后將帽兜蓋住臉。
邁步提門栓開門,站豬雙手橫著攔住他,“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些藥。你守著這個病人,不準任何人接近他。”
“那人是什么病你可知道?”站豬聲音低沉。
“當然知道?!?p> “你治不了他,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治擄瘡。趕緊將他攆出城!”
“既然在醫(yī)館坐堂,我不會攆走任何一個病人?!?p> “你是去哪里尋藥?”站豬問到。
王質(zhì)打算去泥巴村,說出來,站豬一定不會讓他去,或者跟著他去。
“我到附近的藥鋪子找些草藥?!?p> “我和你一起去!”
“你守住病人,我去去就來?!蓖踬|(zhì)用手掌拍打站豬的胸膛,“醫(yī)館還要你守著我才放心?!?p> 王質(zhì)心情陰郁離開松州城,順著小溪往上走。小溪被山崩阻擋,集聚成不大的湖水,然后從巨石上涌流而下。
山谷風清涼,帶著水汽。王質(zhì)繼續(xù)爬山,幾個時辰,看見零星的茅草棚延伸到山頂。
遇見拉著糧食的木架車,車夫努力牽著牛,吆喝著,控制下山的速度。王質(zhì)對著車夫點點頭,問道:“泥巴村還有多遠?”
車夫拉住牛,然后在牛車轱轆前擋住大石頭,才對王質(zhì)說到:“沿著小溪水再往上半里路,就是泥巴村?!?p> “大叔,”王質(zhì)問道:“你是泥巴村的人嗎?”
車夫眼神躲閃,慌忙說到:“不是不是?!卑衢_石頭,趕著牛車,不顧山斜,幾乎是跑著離開王質(zhì)。
王質(zhì)在車夫身后大聲喊道:“如果你是泥巴村的人,保不定已經(jīng)染上了擄瘡。你就不能進城,也不能投奔親戚,就在路邊山神廟里等我,我會找到救命的藥。”
車夫和牛車飛奔,王質(zhì)嘆息一聲。
泥巴村,聽到這個名字以為是邊遠的村落,其實不然。在山巔依山而建的城堡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這個城堡,像是縮小版的布達拉宮。
王質(zhì)走過溪流上的小橋,進入城堡。里面房子都是石頭建造的,鱗次櫛比,狹窄的朝上的街道到處都是店鋪和露天攤子,出售著獸皮、香料、胡餅、青稞酒和烤羊肉。
山巔的城堡不像松州城那樣平坦,人氣在狹窄的街道上顯得更旺。
身著各色服裝的商人在大街上行走,拿著長弓的獵人,跪在地上的乞丐,趕著羊的主婦。王質(zhì)鼻孔全是牛糞和青草的味道。
他誤以為泥巴村是個村莊,所有的人都染上天花病毒,大家都拼命掙扎,一片哀嚎。走上幾個時辰的山路,上來一看,卻是一番生機勃勃的樣子。
街邊兩人打架,將賣酒攤主的酒罐打翻。王質(zhì)趕緊扶正酒罐,驚慌的攤主連聲道謝。
打架的兩人拔出腰刀,看客們并不躲閃,而是圍成一圈,看戲般起哄打氣。
攤主將外面的酒罐依次搬進鋪子,王質(zhì)跟著幫忙。
圍觀的人群連聲叫好,王質(zhì)從人群的縫隙中看見一人高叫一聲,倒在血泊中。
他想上前救人,攤主趕緊將王質(zhì)拉進鋪子。從架子上取出陶罐,匆匆給王質(zhì)倒上深紅色的酒。
“一瞧你就知道從山下而來,外面的事情你莫要插手,趕緊喝了這酒?!?p> “我身上沒有錢,我也不喝酒?!蓖踬|(zhì)的視線還在外面的人群中。
“客人是個好心人,但是客人不了解其中原委。那兩人都活不了。”
“為啥?”
“唉,”攤主一聲長嘆,“兩人不是什么仇人,都是山上的獵戶。得了病,知道活不成,然后找到賭場,讓賭場老板在街頭安排一場生死殺。剛才那些圍觀的人都下了注。他倆早就想通了,通過這種方式死去,可為家中人掙些錢。”攤主說著,將酒碗遞給王質(zhì)。
“你們村長不管嗎?”
“我們沒有村長,只有頭人。泥巴村民風彪悍,頭人不會干涉?!?p> “我看著這酒像是血一樣?!?p> “我這不是酒,但是比酒值錢。就這一碗,要一百文錢。你是好心人,我送你一碗酒,可以抵御瘟疫?!?p> 王質(zhì)聞聞:“氣味怪異,像是藥酒!”
“對,泥巴村最近鬧瘟疫??腿粟s緊喝下,這酒能夠防病?!?p> 王質(zhì)浮一口,味道太酸苦,差點吐出來。
“老板,你說泥巴村有瘟疫,是不是擄瘡?”
“是啊!客人既然知道,就不應該來泥巴村。趕緊喝下,趁著天未黑,快快離開!”
王質(zhì)放下酒碗,對攤主說到:“我是松州城醫(yī)館治病的和尚,匆匆上山,就是想看看擄瘡究竟有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