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朔州,從吳國三州走不僅近而且遠離京城,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煩。顧也不便跟蕭十七表明身份,只好默默承受這重回故地物是人非的悲傷。
姜桐倒是心知肚明,在蕭十七提議去蘇州時故意找了個理由避開,直接北上寧州休息過夜,顧也心中自是說不出的感謝。因姜桐不會騎馬,三人依舊是乘這馬車北上,速度自然比較慢,好在蕭十七和顧也輪流駕車,體力上未吃太大的苦頭。
差不多花了一整月的時間,三人終于到了朔州境內(nèi)。朔州在大順最北邊,常年和北羌人東境的軍隊有所交鋒,人民生活比起中原來,自然是辛苦了不少。在朔州,有一人在老百姓心中聲望要遠勝州府甚至是朝廷,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北劍圣,冰劍白涼。
四大劍圣中的另三大皆神神秘秘,雖然名號上分為東南西北,然而你在大順東部徘徊十年,也未必能遇見東劍圣,同樣的道理對于西劍圣,南劍圣皆適用。唯有白涼,十年如一日,只待在他的朔州,十年前,白涼橫空出世十戰(zhàn)十勝被飛鳥司錄為北劍圣之時,他才二十歲,要知道,他最后一勝勝的可是當時已是西劍圣的百里蒼煙。
初出茅廬的年輕劍客取勝名滿天下的一方劍圣,十年前白涼的風頭一時無兩,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廷,都把他視作未來接班陳云溟天下第一劍的最好人選。也正因為如此,哪怕白涼在朔州已經(jīng)一呼百應,已經(jīng)可以隨時取而代之州府了,京城那邊依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白涼還沒有出格的舉動,朝廷或者說皇帝都不想讓他成為朝廷的對立面。
白涼劍下從沒錯殺濫殺過一人,要么是該償命的暴徒,要么是犯邊境的敵軍,白涼總在最恰當?shù)臅r間出現(xiàn),輕而易舉地取走他們的性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白涼日復一日悄無聲息地守著朔州的安危,他是朔州百姓毫無疑問的英雄。
蕭十七雖然瘦弱白凈不通武藝,然對天下各派各劍卻了若指掌,一路對江湖形式侃侃而談,使初入江湖的顧也聽得入迷。他自小半年前隨吳如來逃離京城以來,只略聽聞過四圣七劍的名號,這些人究竟是如何的絕頂高手,卻不甚知曉。在這一個月前往朔州的路上,蕭十七從江湖上各微末幫派講到四大劍圣,這才讓顧也意識到原來這大順的江湖竟如此精彩紛呈。而蕭十七講到白涼時崇拜的語氣和目光,使得顧也和姜桐也對這個最年輕的劍圣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剛入朔州城不遠,顧也一行三人遠遠地看到穿城而過的河邊圍了一大群人,趕著馬車靠近,卻發(fā)現(xiàn)是一中年男子,因為溺水,已經(jīng)躺在地上沒了呼吸。
“哎,余老三這輩子太慘了?!眹^眾人中有人嘆道。
“老伯,這是發(fā)生了啥?”顧也擠進人群,問這感嘆之人。
“還能發(fā)生啥,淹死了唄。為了救郭屠戶家貪玩落水的小孩,小孩救上來了自己沒上的來,這可憐人哦?!边@人說道。
“那小孩呢?”姜桐問道。
“早被他老娘抱回家去了,敢留在這里擔責任?”
“豈有此理,這人可是為了救她家小孩?!?p> “呵,那有什么辦法?就是可憐了余老三家的小孩,你們是外地來的吧?這余老三是朔州的光棍,沒啥本事,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只有一個撿來的兒子?!边@人繼續(xù)說道。
顧也心里有點難受,說不出話來。
“你看這余老三,不知道從哪里掙了點零錢,買了三個肉包子帶回去給他兒子吃,這包子還小心翼翼放在岸上呢,人倒是沒了!可憐人喲,哎!”這老伯嘆了口長氣,拂袖而去了。
順著那老伯的目光,果然,河岸邊有三個包子還用紙包得好好的。
“帶著吃吧!余老三?!眹^的一中年男子一腳把三個包子踢進了河里,“噗通”一聲,濺起了一點水花,很快順著河水向南飄去。
眾人去敲郭屠戶家的門,好說歹說,罵來了一副棺材錢。幾個年輕男子領了錢,風風火火地去棺材鋪買了副便宜棺木,又風風火火地抬回來,裝好了余老三已經(jīng)冰冷的尸體,便抬向了他家破爛的茅屋。
早有嘴巴快的中年婦女跑到了余老三家告訴了那可憐的孩子他爹的死訊。
顧也一行人跟著眾人趕到了余老三家,自然也不會有人站出來舉行個葬禮之類,城里年長輩分高的老人主持著走了個過場,押著那孩子給他爹最后磕了兩個頭,便又有眾人抬出去下葬了。
一切都結束得這么快,余老三這個普普通通的北方漢子就被徹徹底底的從這個世界抹去了。太陽緩緩下山,顧也姜桐蕭十七,靜悄悄地站在余老三家破茅屋的門口,看著那孩子一個人坐在已經(jīng)黑下去的屋子里。借著夕陽,顧也勉強能看清那孩子的表情,約莫八九歲的樣子,他低著頭,緊緊地咬著下關,臟兮兮的臉上掛著兩行眼淚,右手握著的拳在發(fā)抖,左手拿著一把小木劍。
“你叫什么名字?”顧也慢慢地靠近他,問道。
“余風,刮風的風,爹說希望有一天我能和風一樣自由?!毙『⒄f道,沒有抬頭,也沒有帶著哭腔。
“你爹給你起了一個好名字。還沒吃東西吧?”
“不餓?!?p> “手里拿著的是啥啊?”顧也盡量想找點話題安慰一下眼前的這個孩子。
“雪落劍,是白涼叔叔的武器?!?p> “你爹給你做的?”
“嗯,爹說我有一天也能成為白涼叔叔那樣的英雄?!?p> “你爹說的沒錯,你一定可以的?!?p> “可是他死了,他看不到了?!?p> “你爹就是英雄,和白涼一樣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會在天上看到的?!鳖櫼矆远ǖ卣f道。
“真的嗎?”那孩子用力擦了把眼淚,抬起了頭,看著顧也。
“當然是真的!”顧也還未來得及回答,只聽見窗外一厚重堅定的嗓音說道,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一身藍底白袍,留著長發(fā),別在腰間的劍,和小孩手里的一模一樣,正是白涼。
他緩緩走進屋子,蕭十七從悲傷中緩過來,激動得不成樣子,也跟在他身后走進了屋子,只有姜桐,依然等待在門口。
“你爹比我更稱得上英雄?!卑讻隹拷呛⒆樱斐鼍薮蟮氖謸崦呛⒆拥哪X袋。
“白涼叔叔?!北锪嗽S久的小孩,大喊了一聲,躲在白涼的懷里嚎啕大哭,沒有人勸他,顧也聽著難過,也別過頭去暗自抹了把眼淚。
哭吧孩子!不用藏著自己的悲傷,為你天上的父親而哭泣,哭完以后便去拿起你的劍,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吧!
“小風,跟白叔叔回去吧,我教你武功?!钡饶呛⒆涌蘩哿酥饾u安靜下來,白涼溫柔地問他。
“你咋這樣,我還想收他當徒弟的?!鳖櫼裁髦巳司褪前讻?,依舊質(zhì)問道,確實,他剛才就是想來帶走這個孩子,誰曾想到白涼突然來了。
白涼這才想起來這屋子里還有兩個人,回頭打量了顧也一番,注意到他手上的劍確實不是凡物,故作不屑地說道:“哦?劍是好劍,就是人不知道有多大本事?!?p> 顧也自拿了這浮光劍,越發(fā)手癢,不曾想那日秋夜白并未刁難他,一招未出,今日在這白涼面前,無論如何也是要試試身手。于是他不顧蕭十七拼命示意的眼神,竟然“咣”的一聲拔出劍,指著白涼,說道:“誰贏了誰做這孩子的師傅?!?p> 白涼本來一直為余老三和余風感到難過,見到眼前這小伙子如此不自量力的自信的樣子,竟有一點想笑,在他面前主動拔劍的人,說實話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上一個是誰了。
“好!小伙子好氣魄,不過劍客拔劍就要做好賭上性命的準備哦?!卑讻龉室饫湫Φ?,微微出鞘三分雪落劍。
“算了算了,你當他師傅吧。”顧也一聽要賭上性命,急忙想收劍,誰知道動作還沒做完,那白涼突然用雪落劍挑開了將要入鞘的浮光劍。顧也一看,這人明顯要挑釁自己,只能擺開架勢,硬著頭皮硬上了,一套佛劍八式直接招呼在了白涼臉上。
雖然白涼早有準備,拿的住這樣好劍的劍客大概率不只會點三腳貓的功夫,然而這顧也的八招佛劍的速度和力量還是震驚到了他,即使他并未出劍就輕松躲過了顧也的招式。
“佛劍八式,好小子,這么有緣分。”白涼甚至已經(jīng)猜出了眼前之人是誰,卻想試試他的本事,還了顧也一套一模一樣的佛劍八式。顧也到目前為止,見到的最高水平的對決是那日吳如來對秋夜白的準劍圣級別的較量,他苦練多月,前些日子又僥幸勝了黑袍老頭和裴劫,以為自己長進非凡,說不定能和吳如來過上幾招。今日親身面對北劍圣白涼的進攻,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差距,明明是自己爛熟的佛劍八式,在白涼的手中卻八招似一招,一招又是八招,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便被連打八下,嚇得他閉上了眼睛。
蕭十七忍不住喊道:“好劍!”余風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得看著。顧也以為自己肯定皮開肉綻了,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白涼出招前竟然套好了劍鞘,只是用劍鞘抽了自己八下,并且未用一寸內(nèi)力。顧也瞬間后背發(fā)麻,他有點后怕,倒不是怕這白涼當真用劍刃,而是想起一個多月前自己去挑戰(zhàn)秋夜白,若他當真與自己較量,恐怕如今自己已經(jīng)帶著姜桐一道成了秋夜白黑金細劍下的亡魂。
“以后還隨便拔劍不?”白涼笑道。
“劍圣果然是劍圣,是我冒犯了。”顧也作揖道。
“走吧,小王爺,你師傅還在我那里等你呢?!卑讻鲞@么說,倒是顧也異常吃驚,他轉頭看向蕭十七,蕭十七自然也是一份驚愕狀,定想不到和自己跋涉了一個多月北赴朔州的吳寒,竟然是吳國的小王爺。
白涼說完又一只手抱起了余風,說道:“走吧孩子,跟著師父練武去。”
顧也見師傅心切,也無暇問白涼是如何認出自己的,也跟在了白涼身后,姜桐蕭十七自然也一同跟著。
白涼的家竟然安在朔州城最北邊的半山腰,不是顧也所想像的那種武學氛圍濃厚的門第,反而只是普通的竹屋,里里外外,全用竹子搭建,似乎也費了一點功夫。
那個叫余風的孩子顯然因為過度傷心,哭得太累,已經(jīng)趴在白涼肩上睡著了,口水沾濕白涼的肩膀。這位名揚天下的北劍圣到家后竟然先輕輕地把這孩子安置到了里屋,然后再喊道:“老吳,看看誰來了?”
吳如來不知從哪里沖出了屋子,看到了顧也,連忙跑過來,上下打量:“徒弟,你真沒死啊徒弟,可急死和尚我了,差點不知道怎么和你爹交代啊?!?p> 顧也也激動地落淚,不停地喊著師父,而一旁的姜桐,自然也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白涼吩咐家仆準備了一桌酒菜,五個人圍坐在院子里,顧也自然先把一路的所見所聞通通和吳如來敘述了一遍,包括怎么自救,又是怎么遇到姜桐和蕭十七的,這浮光劍又是哪里來的,講得仔仔細細。
蕭十七也是第一天得知這位吳寒就是小吳王顧也,自然是拍著胸脯打包票:“小王爺是我救命恩人,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出賣他的行蹤的?!?p> “十七,別再喊我小王爺了,聽來諷刺,喊我顧也就行,若旁人多,便還是喊吳寒吧?!鳖櫼策吅染七呎f道。
“不礙事,不礙事。”吳如來確定了自己的徒弟未死,自然高興:“只要你還活著,所有的計劃都好實施,何況你還學到了這兩門了不起的功夫。”
“見到您老人家也真是讓我高興。”顧也再悶一杯酒,又問道:“不過話說回來,師父,你們是怎么知道我還活著的,白大哥又是怎么直接認出我來的?”
一直在旁笑著看吳如來和顧也敘舊的白涼這才緩緩開口道:“這就說來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