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程浩南緊咬的鐵牙,終于松開了一條縫,看這情形,他這是準(zhǔn)備松口招認(rèn)了。
“請兩位落子?!?p> 長孫飄絮冷冷出聲,語氣不容置否。
陸昌早被院中身后這一幕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驚慌之下,黑子羅盤。
圍棋講究亦步亦趨,爭一個(gè)“氣”字,搶一個(gè)“劫”字,九個(gè)星位開外,一格一氣,同氣連枝,錯(cuò)一步,失一城,但凡一步走錯(cuò),兵敗如山倒。
子在盤中亦如人在局中,陸昌這落下的一黑子,由于心中慌亂,不似先前那般前瞻后顧,正正百密一疏,長孫飄絮抓住了這個(gè)千載難逢的良機(jī),白子趁虛而入,占盡天機(jī)。
“陸公子執(zhí)著于盤中局,百密一疏,該有此劫?!?p> 長孫飄絮施然說道,聽語氣,仿佛已經(jīng)勝券在握。
雙方于是你來我往,又殺了九步,白棋將黑棋層層圍住,形成死劫,恰如垓下之圍,四面楚歌,陸昌終于無從落子,輸了半步。
“拘泥自身,胸?zé)o大局,終歸難以勝天半子,不過,能潔身自好也算難能可貴,當(dāng)屬凡中英杰。陸公子,承讓了,星兒,給陸公子請茶。”
長孫飄絮吩咐婢女給陸昌奉茶,轉(zhuǎn)而對楊易沉聲問道:“蘇公子為何遲遲不肯落子?”
楊易捻著一枚黑子,看著棋盤上,天元位旁,黑棋能走的最后一個(gè)格子,手懸在了半空,心思卻全在程浩南那里,既擔(dān)心程浩南會(huì)出賣自己,也隱隱有些希望程浩南招供,十分矛盾。
和程浩南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一鞋之恩,但人在江湖,兄弟,有時(shí)只需要碰杯時(shí)的一次對眼。
況且,每一個(gè)不良人,都會(huì)把其他不良人當(dāng)作生死之交。
但此刻,程浩南受到的乃是妻兒生死的威脅,誰也無法保證他到底會(huì)不會(huì)謹(jǐn)守不良人的信條。
正糾結(jié)萬分的時(shí)候,就聽到程浩南有氣無力地要吐出一個(gè)名字,也聽到長孫飄絮的發(fā)問,頓時(shí)咬牙按下黑色棋子。
黑子落定,他的棋局,也已成了死局!
“一步錯(cuò),步步錯(cuò),不管是棋還是人,開弓難有回頭箭,第一步往往至關(guān)重要,蘇公子志不在棋,局不在此,飄絮看不透,承讓了,星兒,請茶?!?p> 婢女星兒聽言近前躬身為楊易奉茶。
“說!”
長孫望這時(shí)又朝程浩南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這一把掌,力道很重,直抽碎程浩南兩顆牙齒,滿嘴溢出鮮血,臉高高腫起,凄慘至極。
被抽得滿臉獻(xiàn)血的程浩南,突然咧嘴凄然一笑,朝長孫望呸出一口鮮血,罵道:“呸,狗奴才,是你爺爺讓老子來的!”
楊易再也忍不住了,就要張口。
“是我的人,放了他?!?p> 卻是上官逸搶先一步,灑然站起,直視亭中紗帳,又開口道:“云師伯曾傳你一部仙籍《納氣訣》,不知長孫師妹把它藏在了哪里?我遣此人入長孫府,正是為了《納氣訣》?!?p> “上官師兄有大格局,可惜,殺棋太多,重伐易損,一步一殺,一殺一棄子,要么超凡入圣,要么止步紅塵,敗得理所當(dāng)然?!?p> 長孫飄絮話音剛落,紗帳無風(fēng)而動(dòng)。
咻!
一道紫黑光芒如閃,從紗帳內(nèi)飛出,奇快無比,朝程浩南射去。
上官逸反應(yīng)十分迅速,腰間寶劍自行出鞘,劍引人動(dòng),一人一劍,橫到半路,勢必要攔下這道紫光。
叮!
上官飄絮的寶劍刺向紫光,將紫光刺作兩半,響聲清脆,一半紫光飄落劍尖,另一半紫光卻從劍尖劃過,射到上官逸耳側(cè),割下上官逸一縷發(fā)絲,直直而去,射進(jìn)程浩南的左眼。
“啊,我...我的眼睛!”
程浩南捂住自己溢出鮮血的眼睛,本來就狼狽至極的臉,痛得扭曲起來,但被長孫望死死踩著,掙扎不能。
上官逸捻下劍尖的紫黑花瓣,冷聲道:“原來是曼陀羅花,長孫師妹的內(nèi)功果然一日千里?!?p> “望叔,天色已晚,放了他,送客吧?!遍L孫飄絮下了令。
“小姐,這,這人是奸細(xì)!放...放了?”長孫望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
“酉時(shí),日夕,倦鳥歸山林,放了,送客?!?p> 長孫飄絮再度開口,語氣冰冷,斬釘截鐵。
“是?!?p> 長孫望眼中盡是不甘,但還是松開了程浩南,朝上官逸和楊易三人道:“三位公子,請吧,阿三阿四,送客?!?p> 楊易沒想到自己折騰了一天,卻是徒勞一場,好在總算是大概摸清了長孫府的底細(xì),也探出了端倪,又見程浩南脫身,松出一口氣,暗暗打算晚上天黑,換上夜行衣,再來此中查探,起身略微告辭一聲,在家丁的帶領(lǐng)下,舉步走出梧桐苑。
上官逸不知為何,相當(dāng)肆無忌憚,寶劍歸鞘,將氣若游絲的程浩南背起,大笑而去。
倒是陸昌,扭扭捏捏,終于吞吐出口:“敢問小姐,那彩...彩頭,可...可還作數(shù)?”
原來,他到此間來,不過是為了一百貫銅錢的彩頭。
平白無故被下令放走奸細(xì),心頭本就窩火的長孫望,看著眼前這身著青衫的窮酸,越看越覺得厭惡,從腰間掏出錢袋,取了一百貫銅錢扔給陸昌,罵道:“滾吧。”
銅錢有不少散落到地上,陸昌彎腰一枚一枚地?fù)炝似饋恚钡綄⒆詈笠幻躲~錢撿完,才起身朝亭子內(nèi)作揖答謝。
瞥了一眼長孫望,嘀咕一聲“君子愛財(cái),取之有道?!背鲈憾ァ?p> 但見楊易三人都已盡數(shù)離去,長孫望跪地朝亭中問道:“那上官逸在我們府中埋暗樁,心懷不軌,證據(jù)確鑿,小姐為何放他如此大搖大擺離去,莫不是讓外人看了咱們長孫府的笑話么,小人愚昧,請小姐賜教?!?p> “上官逸乃是當(dāng)朝禮部尚書之子,又與我同門拜師玄真宮,我長孫家還沒有到和上官家撕破臉皮的地步,況且,啞巴阿福腳上穿的鞋子,府中下人,你可見有誰穿過?你又曾在何處見過?”
長孫飄絮從亭子里緩緩走出。
“鞋子?撫安司!小姐是說...小人明白了,原來局外有局,小姐眼中有大局,小人佩服?!?p> “退下吧,阿兄的刀,也該磨好了。”
長孫飄絮走到楊易方才坐著的長案前,揮手示意,長孫望與一干護(hù)院,依言退下。
長孫飄絮捻起楊易棋盤上天元位置那一枚黑子,自言自語道:“眾里尋他千百度,天涯何處無芳草,有意思,真正的對弈,開始了。”
轉(zhuǎn)頭朝上官逸原先的位置道:“你,也是我看不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