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她去的是另一條小巷子盡頭的一個小面館,因著巷子外面一百米的地方就是警局,巷子里頭安靜,昏暗,但決不混亂。
游小晚走在前頭,一米六五的身高,淺色牛仔連體褲將她襯得腿長腰細,走動間腰上一串大鑰匙咣咣作響,手袖半挽,雙手掌心上奇特地纏著兩層白紗布。不是受傷,這是她工作時的裝束。
李小柔一米五八的個兒,圓跟皮鞋嗒嗒嗒地敲在石板路上,目露崇拜跟在后頭,亦步亦趨。不一會兒就被拉下幾步,于是又小跑幾步追上去。
巷子盡頭是一個樸素干凈的面館,游向晚停了下來。
“就這里了,錢省肉多,湯任裝,老板人也好?!?p> 小柔呆呆站在面館外,不敢相信地看著面館里面一個躬著身子的老男人。
游向晚率先走進去。
“李叔我?guī)笥堰^來了,好牛肉端上來?!?p> 李叔是小面館的老板,兼職服務(wù)生。實際店里就兩人操持著,是夫妻店,李太太在后面打下手,洗碗收拾,很少出店面。
“小游來了,快進來快進來,今天鹵了牛肉,專為你熱著呢?!?p> 李叔起身張羅,看到后面的小柔,頓了一下。
“小...小柔?”
游向晚回頭看一眼還杵在門口的小柔,又看到李叔雙手緊握的圍巾,殷切的眼神,向兩人點頭示意:“認識?”
李叔像沒聽到般,呆站著沒有動。
過了好半晌,小柔才開口淡淡地回一句:“認識”。
她從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看到這個,她以為永遠不會再見的人。
怎么會不認識呢?
她慢慢踱進面館,拉開游向晚對面的實木椅子,坐在游向晚對面。
人人都有秘密,游向晚沒有再多問。
“來一碗面,大的海碗,切一份鹵牛肉例牌...”游向晚照舊點了面條。
李叔粗獷,駝背,矮。
向晚卻硬是從他不知所措的無處安放的雙手,看出他的惴惴不安和害怕。
李叔突然回過神,急忙說:“快坐,快坐。我切牛肉,我馬上去做面條。你們先坐先坐,我去做面條?!?p> 他用干凈的抹布擦著一塵不染的桌子,緊張得前言不搭后語。
一直溫柔示人的小柔木木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游向晚沒有理她,徑直拆開包在掌心的白紗布,一層層疊起來收好。
不一會兒,面上來了。
游向晚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一句祝我生日快樂,然后吃得很香。
對面,兩滴大大的水珠掉落在湯碗里,泛起一陣苦澀的味道。
最是多愁少女心啊。游向晚在心里感嘆了一句,并沒有多問的興趣。
***
面館不遠處就是寬廣美麗的西江,江的這邊是新興科技之都深城,江的另一邊就是全球有名的國際金融中心--港城。
草草吃過面條,游向晚帶了神色恍惚的李小柔來到西江邊,拉著她翻過馬路邊的護欄,滑下到寂靜無人的江邊,在一個水泥平臺上坐下來。
李小柔很順從,不問一句為什么,只是順從。
于是游向晚再次肯定她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初秋的晚上,天涼如水,兩人坐在水泥平臺上,吹著江風,游向晚當了一回垃圾桶。
李小柔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著自身哀切的故事。
面館的老板是她的父親,親生的。兩人六年沒見。
六年前,她十六歲,高中寄宿在校。家里父母親天天吵鬧雞飛蛋打,導(dǎo)致她周末回到家時只能畏懼地縮在角落里,看著最親的兩人之間可怖的打斗。
惡夢持續(xù)了大半年,后來,她的父親在外面認識了其她女人,就決絕地與她的母親離了婚,拿了包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半年不到,她的母親不幸被一輛小車倒退時撞到,急匆匆離開了人世,沒有留下只言半語。
當時她走投無路,幸得姑姑的幫助,一邊打著零散的小工一邊完成高中學(xué)業(yè)。
再后來順利考上大學(xué)并拿到獎學(xué)金?,F(xiàn)在二十二歲,大四,剛剛邁入實習(xí)期。
三天前她應(yīng)邀去參加一個大型IT公司的面試。月薪高達一萬三!要求也高,英語專八,國經(jīng)貿(mào)專業(yè),優(yōu)秀畢業(yè)生,而且要求形象好!
她順利過五關(guān)斬六將,前后共面試了三輪,今天下午是最后一輪,面試的地方臨時改為了一個餐廳,就是剛剛那個西餐廳。心有疑惑,但因為早先兩輪面試都非常正式,她還是赴約了。
一見面,沒有問問題,沒有考驗,之前從未見過面的面試者只坐在那拿了一大沓資料在看,她無意中瞄到資料上面的兩個字:病歷。
什么意思?
半晌,對方似乎滿意了,抽出來一個協(xié)議,叫她簽字。
協(xié)議很厚,寫著雜七雜八的條條框框,她被最后一句給嚇愣了:卵子一粒五萬。代孕,成功生下孩子一百萬!
????!
她腦海里閃過很多報章電視上說的社會黑暗面,接下來發(fā)生的就是游向晚所看到的。
小柔苦笑:“小游,抱歉讓你聽我倒苦水?!?p> 游向晚站在水泥板上,迎著秋風憑江遠眺,看向?qū)Π赌且惶師艄獍邤烫?,一時無話。
很簡單又哀傷的一個故事。
幸福的原因有千萬種,悲傷的結(jié)局只有大同小異的一兩個,或生離死別,或滿身傷痕。在這中間,失戀什么的只是一碟風干的小菜。
游向晚回頭看向小柔,她沒有辦法安慰她,正如她沒有辦法四年前的自己一樣。
一時無話,只有秋風吹過水面揚起的細碎聲,她說:“很晚了,回去吧,T大應(yīng)該有門禁吧?”
小柔搖頭:“學(xué)校對學(xué)生很寬松,門禁定在十二點,從這里回去坐車鐵公車也就一個多小時,現(xiàn)在還挺早的?!?p> 十二點?游向晚低頭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七年前,T大還是很嚴謹?shù)?,嚴謹?shù)侥钦l,不敢多停留十分鐘,說有門禁。即使那天她請求他留下來,即使那天是她的十三歲生日。
“回去吧?!?p> 游向晚不想沉浸在回憶中,她還要養(yǎng)活自己,不能浪費時間在“回憶過去”這么奢侈的思緒當中。
最終,兩人互留了手機號,小柔走了。
游向晚沒有馬上離開,她很喜歡在這里呆著,人少景美,可以沉淀心緒,可以總結(jié)人生。
反正,這里離她住的地方很近,爬上馬路,拐個彎經(jīng)過一個橋洞,再走幾百米就到了。
不過她也不準備多留,因為路燈九點半就會背著節(jié)約能源的美名被關(guān)掉。她習(xí)慣在燈路關(guān)前回去。
在江邊一直吹風,直到兩頰發(fā)涼,搓了搓手,這才準備走回去。
剛準備爬上去,一陣汽車刮過地面發(fā)出難聽的吱嘎聲打擾了她。抬頭一看,一輛破舊的白色桑塔納正直直對著她沖下來!
車子很破很舊很大,轟鳴著快要散架似的往她這邊撞下來!速度極快,幾米的距離竟然產(chǎn)生飛沙走石的效果。
她大驚之下奮力跳開,這才堪堪與瘋狂的車子擦身而過。
破舊的桑塔納越過了她,以義無反顧一往無前之勢,撞上江邊的水泥板,猛地回彈一下,車尾蓋掉落在地,再歪著身子沖進了江里。
啪嗒一聲,濺起了一大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