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相信浪子回頭嗎?我相信!誰能保證一輩子都不犯錯,犯錯不要緊,只要幡然悔悟,回頭依然“金不換”。雖然理兒是這么個理兒,但生活中總有些人會一次又一次的令我們失望,小舅就是這樣的人。
多年以后,小舅掏心掏肺的對我說,年輕時他糟蹋生活,年紀大了生活就糟蹋他,他這輩子做過許多混賬事,但最后悔的還是當初拋棄了張小麗。
朱欣然被燙傷的事情,外公雖然猶豫再三,但還是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小舅。電話一頭,外婆愧疚不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訴說著自己的無用,沒有照顧好孫女,對不起兒子兒媳。
小舅心里也不好受,不敢過多詢問孩子的傷情,只是簡單的安慰了老兩口幾句,然后忐忑的掛斷了電話。他的心情我能理解,生活給了他太多的摧殘和打擊,記得他離開朱家灣時,長得圓圓滾滾的,外面混了那么多年,錢沒掙著,還瘦的不成人形,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換作誰也受不了。
投靠朱紹武后,小舅暗下決心,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都說吃一塹長一智,這些年他栽了不少跟頭,也該明白社會的是多么的殘酷。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是事實,人的思想可以改變,可骨子里面的性子卻很難轉(zhuǎn)變。雖然小舅渴求成功,但由于缺乏堅毅和韌勁,做任何事都難免“三分鐘熱情”,這也導致他的成功之路走得跌跌撞撞。
朱紹武原本有意培養(yǎng)這個小舅子,讓他跟著老工人學技術,可他吃不下工地上的苦,幾天下來就喊受不了。朱紹武見他是“扶不起的阿斗”,拿他沒轍,只得給他派點跑腿的輕松活,保他一日三餐,也算是這個姐夫?qū)λ恼疹櫋?p> 在那個年代,還沒有智能手機,建筑隊的業(yè)余生活很枯燥,工人們單身漢居多,下班后一般看看武俠小說,打打牌,喝喝酒,打發(fā)無聊的時間。小舅從不參與這些行為,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雖然他也淪落成了建筑工人,但壓根看不起這份工作,認為這是下傻瓜力,累死累活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他的人生不應該局限于這個小小的工棚。他是干大事的人!
小舅千方百計的尋找起發(fā)財?shù)拈T路。終于在一天,他找到了一條發(fā)財?shù)慕輳健傲喜省?。這是廣東流行的博彩玩法,由香港六合彩衍生而來,由于既不合規(guī)又不合法,所以都是些私人老板當莊,暗地里干些洗錢的勾當。為了增強博彩的吸引力,這種“六合彩”開通了許多玩法,比如一串二、一串三,或者買單雙、買大小皆可,賠率從一比一到一比數(shù)百不等。小舅嘗試著買了一注,結(jié)果當晚就中了一千元獎金,這讓他歡喜不已。
他想,如今這個社會,做什么能有中彩票來得快?辛辛苦苦干一輩子,能存下多少錢?可萬一中了彩票呢?一百萬,一千萬,甚至一個億不都來了嗎?而付出的成本只需幾十、幾百、幾千,難道不比打工強嗎?
對于這樣的理論,但凡是學過概率學的人都覺得可笑,可小舅卻深信不疑,他太渴望一夜暴富,太渴望發(fā)大財,太渴望風風光光的回去!他發(fā)誓要一雪前恥,連做夢都夢到自己發(fā)了財,然后拿出一疊疊鈔票扔向那些曾經(jīng)嘲笑過他的人!他要讓朱家灣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朱冬男也有發(fā)達的一天!
為了中大獎,小舅每天都必去街邊的舊書攤購買六合彩的期刊雜志。這些雜志基本上都由不正規(guī)的小作坊印制,里面收錄的全是分析星辰八卦以及生肖五行運數(shù)走向的“玄學天書”。
每每研究這些雜志時,小舅就十分懊惱,懊惱的原因是看不懂,原本他家里有許多研究易經(jīng)八卦、五行運數(shù)的書,以前都是外公獨自在琢磨,他悔恨當年不識寶,沒有跟著多學點這方面的知識,如今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呀!
某天,他正在街邊攤挑選六合彩雜志,看見一個穿著碎花裙的姑娘和一個穿著黑色T恤的壯漢從他身邊擦身而過。那姑娘細高挑兒身材,柔軟的腰肢在飄逸的鵝黃色綢裙里搖擺。漢子的手放在姑娘細腰上,兩人親密地往前走著。小舅覺得女人的背影有些眼熟,跟上去仔細一打量,發(fā)現(xiàn)她居然和張小麗有幾分相似。
不可能!小舅心里犯著嘀咕,覺得一定是自己眼花,張小麗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他正要去確認一番,結(jié)果兩人坐上一輛的士,揚塵而去。
回到工棚,小舅惴惴不安,感到莫名焦躁?;叵肫饎偛拍桥?,一顰一笑、語氣口吻,分明就和張小麗極為相似,難道天下真的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自從離開朱家灣,他已多年未見過妻子,不確定她是否已經(jīng)來到廣東??墒牵瑸槭裁此磉厱幸粋€男人,透過雙方親昵的舉動,分明就是情侶。小舅越想越不對勁,心里也越來越慌,連買彩票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想證明那女人究竟是不是張小麗。
為了再次遇見那個女人,他干脆找朱紹武請了假,天天都守著那個舊書攤。他每天八點準時到,晚上七點才離開,太陽曬他就戴個草帽,下雨天他就穿身雨衣。就這樣,一等就是大半個月。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終于又出現(xiàn)了。和上次不一樣,這一次她打扮得更漂亮,白色的吊帶裙把勻稱的身材襯托得更加高挑,微卷的長發(fā)披在肩后,星形的耳環(huán)吊墜看著十分時髦,就像個時尚的模特兒。
小舅正坐在地上,翻身沖她大喊一聲:“張小麗!”
那女人幾乎被嚇了一跳,神色慌張地轉(zhuǎn)過頭,四處張望。
小舅終究是猜對了,這女人就是張小麗。他快步走了過去,冷笑道:“怎么,連你老公都不認識了?”
看到丈夫突然出現(xiàn),張小麗驚訝不已。“怎么會是你?”
小舅道:“哼,我還真以為你把我忘了,當初你還真是狠心,把女兒拋下就跑了,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張小麗想不到被小舅倒打一耙,生氣道:“真是惡人先告狀,你還好意思說我,當時要不是你那么狠心拋棄我們孤兒寡母,我怎么會離家出走,現(xiàn)在反倒賴在我的頭上。”
小舅過去拉張小麗的手?!安徽f這些,我?guī)慊厝ィ畠哼€那么小,不能沒有媽?!?p> 張小麗甩開了他的手?!拔也换厝?,我現(xiàn)在和你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系?!?p> 小舅驚訝道:“不回去?我們可是合法夫妻?!?p> 張小麗冷冷道:“什么合法夫妻,連結(jié)婚證都沒扯能算合法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請你不要打擾我。”
小舅推斷張小麗口中的“男朋友”,應該是上次摟她腰的那個男人。想到這里,他心里生起一股無明業(yè)火。他本能的拽著張小麗,想要把她拉走,張小麗不依,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引來了路人紛紛駐足圍觀。
正在這時,一個彪形壯漢踩著健步而來?!案墒裁?!”小舅被他從后面輕輕一推,被摔了個狗吃屎。
壯漢喝道:“你小子想干啥?這可是我的女朋友!”
小舅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問張小麗:“他是誰?”
張小麗挽著壯漢的手說道:“他是我男朋友張勇,拳擊教練,要是你再來騷擾我,他的拳頭可不長眼!”
好漢不吃眼前虧,小舅聽說對方是拳擊教練,立馬落荒而逃。
回到工棚,他越想越覺得憋屈,感覺自己就像是條受了欺負的流浪狗,誰都可以來踩上兩腳。這一路過來,他受盡了各種屈辱,如今連老婆都跟了別人,真是窩囊!
更何況,如今的張小麗今非昔比,果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打扮起來比城里姑娘還漂亮,他當年真是有眼無珠,才會把她拋下不管。如今她跟了別人,自己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想到這里,他狂躁不已,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
朱紹武見狀,連忙阻止道:“冬男,怎么回事?”
小舅愁眉不展:“姐夫,我在街上遇到張小麗了...這個傻婆娘現(xiàn)在跟了別的男人,我心里真是憋屈?。 ?p> 朱紹武道:“怎么回事?她當年不是跑了嗎,怎么又來廣東了?”
小舅委屈道:“我們好多年都沒見了,鬼知道她這些年干了什么!姐夫,這事你得幫我!”
朱紹武遞給他一支煙?!澳惚M管說,要怎么幫?”
小舅咬了咬牙,比了個手上互掐的姿勢。
朱紹武驚道:“殺人?這事我可干不了!”
小舅連忙解釋道:“姐夫,你誤會了,不是殺人,是把她綁回來!”
朱紹武擺擺手道:“這也不行,綁架可是違法的!”
小舅哀求道:“你是我親姐夫,可不能不幫我??!”
朱紹武思考了片刻,把煙頭一扔。“感情的事講求兩廂情愿,我現(xiàn)在最多幫你去勸勸她!”
小舅見朱紹武肯出馬,立馬來了精神?!敖惴颍莻€男人是個大高個,聽說還是拳擊教練,我們要不要帶根鋼管防身?”
朱紹武罵道:“你真是個慫蛋,我們是去講道理的,又不是去打架的!再說,你姐夫我可是當過民兵連長的人,還怕他不成!”
出發(fā)前,小舅提前將張小麗現(xiàn)在的情況摸了個底。他打聽到張小麗在東莞小巷的電子廠上班,于是帶著朱紹武在電子廠門口等她。等到電子廠下班時,眼尖的小舅一下就發(fā)現(xiàn)了張小麗?!敖惴?,他們在這里?!?p> 朱紹武走到張小麗面前,摘下墨鏡道:“小麗,你好,我是冬男的幺姐夫朱紹武?!?p> 張小麗結(jié)婚時,朱紹武人在廣東,雖然素未謀面,但也知道有他這么號人。
旁邊的張勇把張小麗護在身后?!靶∽樱憬裉旌叭藖韼兔??看著陣勢,是要干群架?”
張小麗拉開他,對朱紹武說道:“不好意思,紹武哥,這是我男朋友張勇,東北人說話直,你別見怪?!?p> 朱紹武客氣道:“沒關系,我工地上很多東北人,我早就習慣了,我看現(xiàn)在也到飯點了,不如一起去吃個飯,我請客!”
張勇拍了拍胸脯,豪爽道:“既然你們都是家鄉(xiāng)人,怎么能讓你破費,這頓飯我來請!”
朱紹武遞了根煙給張勇,真誠道:“你們掙點錢不容易,我是哥,還是讓我來安排?!?p> 朱紹武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后,他帶著三人走進一家檔次較高的餐廳。剛進入門口,一排身著旗袍的年輕美女整齊鞠躬:“歡迎光臨!”
走進包間后,朱紹武招呼大家坐下。吃飯時,他沒有直接進入正題,而是說了些自己在廣東打拼時遇到的趣事,緩和了下大家的氣氛。平心靜氣的吃完飯后,他才開始談及主題。“今天,我來的目的就是想消除誤會,正好張勇今天也在這里,大家就當面把話說開,張小麗和冬男雖然沒領證,法律上不構(gòu)成婚姻,但實際上辦過婚禮還生過小孩,屬于事實婚姻,這點無論怎樣也是無法否認。對吧,張勇?”
張勇把手一擺?!澳鞘撬麄円郧暗氖虑?,我只知道張小麗沒結(jié)婚,我也沒結(jié)婚,我們隨時可以扯證!”
這話氣壞了小舅,仗著有姐夫做主,指著張勇的鼻子道:“你這不要臉的第三者,插足別人的婚姻,小心公安局抓你坐牢!”
張勇打心眼里看不起小舅,比劃道:“說誰呢?不服是吧,有種單挑?”
朱紹武狠狠的拍了下桌子,示意雙方冷靜?!皠e爭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話好好說!小麗,這件事,哥得說說你,我知道是冬男先對不住你,他這么些年也干了不少混蛋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面對問題,或者冰釋前嫌,或者一刀兩斷,有個明確態(tài)度,免得以后在感情上扯來扯去,大家也麻煩?!?p> 張小麗坐在那里,表情沉默,一言不發(fā)。
小舅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小麗,難道你忘記了當年我們是怎么好的嗎?為了追求你,我天天給你帶早餐,我們一起去看電影,那個時候是多么的開心??!”
張小麗也想起了往事,流下了痛苦的眼淚?!拔页姓J,你以前對我好過,但后來呢?結(jié)婚后,你有沒有一天把我當成你的妻子,有沒有關心過你的女兒,你知道我在家里受著什么樣的委屈!受了什么樣的苦!朱冬男,從你拋棄我和女兒那一天起,我對你的心已經(jīng)死透了,死透了!你干的那些丑事,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嗎?希望我們這輩子永遠也不要有任何瓜葛,當年我太年輕,才會上你的當,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張小麗了,你不用再枉費心機了!”
小舅連忙跪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小麗,我知道錯了,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
張小麗擦了擦眼淚,抽抽搭搭道:“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們之間再也不可能了,我已經(jīng)和張勇扯了證,也懷了他的孩子,你就死心吧!”
聽了這話,小舅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張小麗,你當真這么絕情?。?!”
張小麗決然道:“不是絕情,是絕望,從你走的那天起,我們就注定不再是一路人。你就是個爛到骨子里的毛雞蛋,一輩子也洗不掉身上的齷齪!”說完這話,她提起挎包,含著淚沖了出去。
小舅像個木頭人,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在這之前,他還一度抱有幻想,以為張小麗能夠回心轉(zhuǎn)意,兩人和好如初,生活又重新充滿希望??衫浔默F(xiàn)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可這一切又能怪誰呢?怪張小麗嗎?怪張勇嗎?誰都怪不上,這一切只能怪他自己。人生就是這樣,當我們意識到有些人會真正從你生命中消失時,才會知道對方的重要性。他以前不懂這道理,那是因為每次犯了錯,都能得到家人的包容和原諒,這讓他一廂情愿的以為全世界都會遷就他。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都是以前那個“寵溺”的家庭害了他,而除了那個把他當成“寶”的家以外,他對于這個世界而言,也許真的就是連狗屁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