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您絮絮叨叨了這么多,也該說說故事的結(jié)局了。
肖遙的出現(xiàn),讓我感覺像在做夢一樣!在那個充滿夢境的神奇傍晚,余暉不肯離去,星星姍姍來遲。我們聊了許久,直到公園湖邊白茫茫的霧氣裊裊升起,皎潔的月色灑滿大地。
我感覺肖遙變了,變得成熟穩(wěn)重了,他可以滔滔不絕的講上兩三個小時,說的每一句話都富有感染力,眼里總是放出一種奪目的光芒。他告訴我,這些年他去過很多地方,有過許多的經(jīng)歷,他在索馬里見識過荷槍實彈的兇殘海盜,也在亞馬遜河遭遇過食人魚的攻擊,還在五一二大地震中參加過抗震救災(zāi),每一次的驚心動魄都讓他更加珍視生命。
他說,人生雖然短暫,但永遠不要忘記人活著是為什么,只有不斷的去經(jīng)歷,去感知這個世界,才能體現(xiàn)出活著的價值!他希望我能夠一直保持樂觀,要相信幸運就在不遠處。
對于一個病人來說,信念有時候比藥物更重要。我的事跡被津南日報的羅師姐寫成了專題報道,在社會上引起了反響,很長一段時間里,很多素未謀面的人前來探望我。燕子和芳姨也放下工作,輪流到醫(yī)院陪護。
在大家的鼓勵下,我恢復(fù)了戰(zhàn)勝病魔的信心,開展積極的配合治療,病情也逐漸向好的方面發(fā)展。第五次化療后,文娟告訴我,我的身體恢復(fù)較好,可以出院休養(yǎng)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高興極了。說實在話,我真是受夠了這里!我討厭醫(yī)院里彌漫的消毒水味道,討厭病房里裝著藥劑瓶瓶罐罐,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死亡氣息!住院的小半年里,我的病友換了一茬又一茬,離開人世的遠比活下來的多,一次次生離死別的場景讓我很難受!
此時,我最想去的地方還是朱家灣。雖然小時候,我非常厭惡那個地方,巴不得以后走得遠遠的,可一場病下來,我認(rèn)為,只有故鄉(xiāng)才是能撫慰我心里的“良藥”。
我想念家鄉(xiāng)春天的毛毛細雨,就那種密密、綿綿、無聲、像牛毛一樣的細雨。扎在身上的時候,軟綿綿的。當(dāng)你在田野里奔跑的時候,那雨一針針地把你籠罩著,久了會有一點癢,落在臉上的時候,才會有一絲絲涼意。那濕氣慢慢地浸潤在你身上,等你跑回家的時候,當(dāng)你站在屋檐下的時候,回過身,你會發(fā)現(xiàn),在天光的映照下,那雨絲正發(fā)著光亮呢。
我想念家鄉(xiāng)夜晚的蛐蛐叫聲,皎潔的月光下,寂靜的鄉(xiāng)村如同披上一層薄薄的白紗。此刻,世界安靜極了,唯一能聽到的就是蛐蛐的叫聲。那叫聲時長時短,時高時低,一點也不惱人,就像是有節(jié)奏的安眠曲。當(dāng)你覺得孤單的時候,它會陪著你,你嘆它也嘆,你喃它也喃,就伴著你,安慰你,直到天亮。天一亮,它就息聲了,這時你的倦意也來了。
我想念家鄉(xiāng)流淌的涓涓河水,河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清澈透亮,捧進手心,喝上一口,甘甜怡人??傆幸粠托『⒆痈蠛⒆觽兊胶永锩~、抓螃蟹,一些膽大的孩子從家里偷來鐵鍋和油鹽,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一頓“大餐”,打上一頓“牙祭”。每個人的家鄉(xiāng)都有這樣一條母親河,養(yǎng)育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卻永遠不計得失、不圖回報。她好像是在教育你,做人也要一樣,只要一步一步朝前走,總有一天能擁抱大海。
我想念家鄉(xiāng)絮絮叨叨的親友,盡管他們有那么一點討人厭,喜歡嚼舌根、說閑話、貪小利,但他們的本質(zhì)是純良的,若是你對他們好,他們也定會對你掏心窩子。說到底,他們的狹隘只是受到所處環(huán)境的影響和局限罷了,他們不過和我們一樣,都是時代面前的弱勢群體。
生病期間,父親來醫(yī)院看過我一次??吹轿冶徊⊥凑勰サ南菽樱m然一句安慰的話都沒說,但從眉頭卷起的一條條皺紋可以看出,他心里也不好受,畢竟血濃于水,人心都是肉長的!父親的探望,更加激發(fā)了我內(nèi)心的思鄉(xiāng)之情。
出院后,帶著對家鄉(xiāng)的眷念,我回了趟朱家灣。我和文娟先是去了母親墳頭一趟,走在阡陌小道上,兩邊的雜草幾乎快沒過我們的腰。下山的時候,正好遇到迎面而來的王祖鳳。她的年齡應(yīng)該快六十了,滄桑歲月讓她的身材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標(biāo)致”,夾雜著銀絲的短發(fā)利利整整的梳著,讓她看起來和一般的農(nóng)村老太并無太大區(qū)別。
她沒認(rèn)出我,還是我主動和她打招呼。她愣了一下,恍惚了片刻,這才認(rèn)出了我。她對我熱情極了,拉著我問長問短。她告訴我,如今大家生孩子都去城里的醫(yī)院了,沒人再找她接生,她算是光榮下崗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摸了摸她滿色褶皺的手,那雙曾經(jīng)救了我一命的手,鼻子酸溜溜的!
我和文娟到家時,屋里仍是一副破敗樣,院子空蕩蕩,雜草叢生。父親獨孤的坐在院里,模樣邋遢,臉色蠟黃,依稀可見的虱子在脖子上爬,模樣又蒼老了許多。
對于我們的出現(xiàn),父親很意外,就像走夜路碰見了五步蛇,渾身顫抖了一下,隨即嚎啕了起來,渾濁的眼淚沿著縱橫溝壑的臉頰流了下來。我們扶起他,問怎么回事?
他說啞巴后媽離家出走了,走的時候還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錢!
后來,我們才知道,啞巴后媽和她前夫是二婚,之前還嫁過一個男人。村里人都在猜測,說是她是受不了和我父親過苦日子,這才跑去找他以前的男人了。啞巴后媽走后,父親的日子也并不好過,眼下寶根正處于叛逆期,書不認(rèn)真念,整天泡在網(wǎng)吧,任憑怎么說也不聽,這孩子也是可憐,從小沒人教他該怎么去積極的生活,今后的人生也將走得艱難!
小舅仍是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樱犝f二姨給他在城里找了份保安的工作,既不用曬太陽,又不用下苦力,正好滿足了他的要求。外婆已經(jīng)八十好幾,頭發(fā)花白,精神頭很好,只是雙眼幾乎看不見了。我握著她溫暖的雙手,聽她講述母親小時候的事。王家明辦了家水果加工廠,成了全縣有名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還當(dāng)選了縣人大代表。他的雙胞胎女兒像極了慧英嫂子,不僅眼睛很大,小嘴也甜,極為惹人喜愛。芳姨仍是單身,不過她在孤兒院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孩子,日子雖然艱辛,但也算過得充實。不僅人在變化,村里的風(fēng)貌也翻天覆地。朱家灣的新農(nóng)村修搞得如火如荼,以前的老式土坯房和紅磚瓦房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類似城里雙拼別墅的新農(nóng)村舍,鄉(xiāng)村步道、健身場地隨處可見,農(nóng)村人居環(huán)境越變越好。
這次回朱家灣,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變得物是人非!白駒過隙,朱家灣的老一輩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兒時的玩伴們也邁入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危機”,當(dāng)年光著屁股到處跑的孩子們變成了意氣風(fēng)發(fā)的翩翩少年。走在路上,也會遇上一兩個熟人,大家都變得客氣了起來,除了兩三句相互寒暄的客套話外,很難再找到共同話題談下去。兒時的情誼也在歲月輪回中變得模糊起來。
我猛然意識到,雖然這個世界每天都在變,時代在發(fā)展,社會在進步,可人的情感卻越來越難以找到寄托!我開始思考起我所經(jīng)歷的人生以及家庭。不得不說,我們這一代人雖然有過意氣風(fēng)發(fā),但終究還是平凡人,要在平凡中走過一生,最后以平凡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由此,我萌生了一個想法,何不把這半生的經(jīng)歷寫進小說?說干就干!我讓文娟幫我整理從小到大的日記,我則咬著筆頭,開始慢慢構(gòu)思小說提綱。我雖然喜歡看小說,但寫小說還是第一次。起初,創(chuàng)作并不順利,特別是對于像我這樣只有平凡經(jīng)歷的人來說,寫起來總是干癟癟的。我開始不斷的推倒重來,一遍一遍的讀,逐字逐句的改。
起初,我一天最多能寫三千字,有時確實沒有靈感,可能一千字都不到。半個多月后,隨著故事慢慢展開,這才寫得越來越流暢,每天能保持在四五千左右。除了創(chuàng)作上的痛苦外,身體的疼痛也讓我不堪重負,化療和各種藥劑的副作用讓我身體承受著巨大的折磨,我時常咬著牙堅持寫作。對此,文娟極力反對,她說我現(xiàn)在的身體不能過度勞累,寫東西本來就費腦子,這樣會加深我的病情。但我卻對此著了迷,甚至認(rèn)為這是我與時間、與生命的一場賽跑,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刻,我絕不會向命運屈服!
養(yǎng)病期間,適逢滿月鄉(xiāng)初級中學(xué)三十周年校慶。譚校長邀請我回校參加慶典活動,我欣然答應(yīng)。回到學(xué)校,我再次見到了可愛的學(xué)生們。她們對我熱情極了,一張張笑臉洋溢著青春的光彩。我告訴孩子們,人生就如同一場繁花,終究會有花落謝幕的一天,我們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只有迎接所有安排,而無所怨恨和悲戚,從容淡定的活下去,微笑著面對生活的苦難,這樣的人生,才驕傲而珍貴!
由于我的身體還比較虛弱,暫時還無法回校上課,譚校長說教委的陳主任很關(guān)心我,特意囑托讓我安心養(yǎng)好身體,并且已有人主動替我代課。我很好奇,問誰這么熱心?譚校長說,還不是王凱,他一個教體育的,可為了你,真是拼了命了,到處找人借教案,每天都在加班,這小伙真不錯!
聽譚校長這樣說,我的眼淚傾閘而出,不知道為什么,反正就是很難受!王凱為了我默默付出了太多,我卻沒有什么能報答,我實在沒用勇氣面對他!直到離開學(xué)校那一刻,我仍沒有主動和他打一聲招呼。
此后,我開始全力以赴寫小說,每天都伏在案前奮筆疾書,已經(jīng)完全把自己融入進了小說,寫到傷心處難免垂淚憂傷,寫到高興處也會歡呼雀躍。我在想,我們終究是幸運的,生在和平的年代,活在幸福的時代,雖然我們的命運仍然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但只要奮斗不息,就能看到在不遠處閃耀著的希望。
春節(jié)前夕,我終于完成了二十余萬字的小說初稿。那一刻,我如釋重負!
小寒過后,天氣越來越冷。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臘月二十五那天,天空竟然下起了雪。一開始,雪比較小,零碎的雪星被雨絲夾雜著,紛紛零零灑向大地。
沒過多久,雪越來越大,飄零的雪花如同鵝毛一樣,把城市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津南市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再下雪,人們不顧寒冷,激動的跑到外面享受大雪帶來的喜悅。我也激動,跟隨著人流走向街頭。
我漫無目的的走著,看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有種劫后余生的幸運……是的,我們往往習(xí)慣于生活的平淡,忽略了生活的珍貴。就好比我現(xiàn)在走在街頭,任何一個和我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也許都是別人做夢都想見一眼的人!
這場雪讓我百感交集,我突然想去看看馮筱琴。于是我急匆匆回到家,打印一份小說初稿放在背包里,然后裹上一件厚厚的呢子大衣,在樓下打了輛出租車。
“師傅,麻煩去XX公墓!”
他楞了一下,以為是聽錯了。“姑娘,這么冷的天,你去公墓干嘛?”
我說:“去看一個朋友?!?p> 他有些不情愿,嘟嘟囔囔道:“又不是清明節(jié)......”
我不理會他的抱怨,只是固執(zhí)的看著窗外。雪開始變小了,車窗被外面的冷空氣凍了一層冰霜。我哈了一口氣,擦了擦玻璃,看到了公路邊白皚皚的一片。
XX公墓位于津南市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一座小山丘上。下車時,雪已經(jīng)停了。路上都是冰,有些濕滑,我緩緩地沿著道路往山上爬。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一個路人也沒有,四周靜得有些嚇人。兩旁密密麻麻的松樹被厚厚的雪覆蓋,標(biāo)標(biāo)直直地矗立著,乍一看像守墓的衛(wèi)士。
我來到馮筱琴的墓碑前,把四周打掃了一番。然后,我蹲下身子,拿出那本早已打印好的小說,點燃,一頁一頁燒在了她的墓前。鮮紅的火焰在燃燒,我的腦海中回想起印象深刻的那句話:我們的生活處處艱辛,但不能因此而否定自己。或許對這個世界而言,你什么也不是。但對你自己而言,你就是這個世界的唯一!永遠要銘記生命的珍貴,在你受到打擊時,永遠也不要忘記你的珍貴,不管選哪條路,你都要咬著牙堅持走下去,直至生命的盡頭!
我蹲在地上發(fā)了很久的呆,直到凌冽的寒風(fēng)來了,才站起身來。我眺望著遠方,大地白皚皚一片,蒼茫的天空中一道金烏破開云霧,將金黃色的光灑落在了人間。
往公墓門口探去,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男子正朝山上走來,無論是身形還是姿態(tài),都和王凱極為相似。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要喊出那個名字,可話到喉嚨處,如同被黏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我盡力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他的模樣。他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我,開始凝視著我,那一雙眼睛明亮而清澈...
?。ㄈ珪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