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之對搬離白公館沒有什么怨言,他甚至覺得住在學校讀書自習都更為方便。他在開學后還找了一份書店的兼職,手頭活絡之后,每到周末他都會帶著小禮物來白公館拜訪白莞,但是白莞忙碌了起來,他常常見不到她。
白莞畢業(yè)后開始想出去找一份工作。她手里握了一些錢,卻不想如尋常太太小姐一樣只是買鋪面或是吃利錢,她想自己也能做點事情。她覺得白琚琛以后若是娶了親,有了自己的太太與家庭,他們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合作無間,只會漸行漸遠,甚至白琚琛與裴家日后成立了新的公司,慢慢結束源遠的營業(yè)都有可能,她最終只能靠自己。但她想自己拉隊伍干事情,便需要更多磨練,到社會上積累經(jīng)驗。
她和白琚琛說想出去體驗生活,看看自己辛苦讀來的文憑能賺多少錢。他無所謂地點頭了。
白琚琛不想她來源遠,新時代后,多有世家大戶愿意女眷走向家族的前臺,成為點綴男性開明風度的飾品,裝飾了家族商業(yè)華麗的排場。他也不例外,甚至還能包容更多。但是白莞與那些溫順的女眷很不同,她很有主見,性子又強,他覺得自己很難駕馭她。她是源遠的股東,按權益參與公司的重大決策是一回事,進入公司的日常運營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但他也不想她外出工作,他骨子里也是認同的舊式的做法,陰陽有別,天地有道,女子還是應恪守女德以家為本??善滞饬?,爽快地連白莞都覺得意外,他說:“我不用不同意,同意了你也找不到工作,找到了你也做不久。”
白莞當下恨恨,卻也不能否認他的話,更不敢告訴她自己心中真正所想。
白莞到社會上投簡歷,發(fā)現(xiàn)這世道比她想象的殘酷許多,可以提供白領女性就業(yè)職位非常有限,多是打字員,接線員,秘書和教師之類。白琚琛兩指一拈招聘廣告,點評說:“打字員你就不要想了,你國文太爛,錯別字漫山遍野;教師嘛,積德行善吧,別跑去誤人子弟;秘書我估計你應聘不上,現(xiàn)在這個世道哪要什么女秘書,有的都是那些長官的情人掛職的;你還是去投接線員最有希望,不過這可是個辛苦活,你別過幾天回來哭鼻子?!?p> 白莞憤憤然,但是她的工作確實不太順利。上海稍微有些規(guī)模的企業(yè),招聘主管都在報紙上見過她與白琚琛的照片,甚至他們的頂頭上司還來白公館吃過喬遷宴,道賀過白莞大學畢業(yè)。這種貴家小姐來應聘基層工作,同行的擔心她是間諜,無關的就認為她是玩票。若說招聘了白莞和源遠圖個交情,他們委婉地問到白琚琛的面前,白琚琛永遠一副無可奈何的口吻:“舍妹性子犟,管不住她?!睂Ψ搅巳?。
白莞最后還是找到了兩個文職的工作,第一個是給一位賣絲綢的老板做英文翻譯,每月20塊大洋。這位湖州老板剛剛來到上海拓展業(yè)務,想把自己的絲綢賣到國外去。白莞在這小微公司里做得如魚得水,不僅僅是英文翻譯,她連英文廣告文案也主動攬過來。老板很欣賞也很尊重她這個懂外文的小姑娘,只要是最終采用了她的方案,總會另外給她發(fā)份獎金。只是小微企業(yè)往往人手不足,員工加班工作是一種常態(tài)。
白琚琛很不習慣白莞的早出晚歸。他歸家后只要沒有看見白莞身影,總會下意識地詢問:“小姐呢?”
費管家總是回答:“小姐還在加班?!?p> 白琚琛一人吃飯,一人讀報,一人回書房處理公事,白公館上下十四口人,僅僅是少白莞一人,忽然就變得空蕩而冷清。白琚琛很納悶:這個湖州老板整日里盤剝著員工加班工作,怎么就沒有一個鬧事的工會去管管?
他好幾次看見夜色深沉,干脆直接駕駛著他的敞篷汽車到公司門口來等白莞。白琚琛的豪車整個上海灘也沒有幾輛,加之又有同事撞見白公館的汽車??吭诮纸堑碾[蔽處等白莞,整個公司都在交耳猜測她是不是結交了一位富豪男友,即將離職嫁入豪門做太太。
白莞覺得這種傳言影響很不好,她和白琚琛商量想自己乘黃包車上下班,言談間她還提及湖州老板剛剛頒布的一項公司福利,只要員工加班超過三個小時,公司都給報銷回去的黃包車錢。
白琚琛斷然否決了白莞想自己乘黃包車上下班的提議,但他轉身也依葫蘆畫瓢給源遠員工增添了這項福利,這果然大大增強了員工加班的動力,于是他便專門興師動眾地跑來向這位素不相識的湖州老板道謝。老板受寵若驚地接過他的名帖,他又提出要參觀學習一下老板的作坊,在不足百平的辦公室里,沖著白莞直笑。
白莞被老板婉言勸退后,回去向白琚琛發(fā)了好一通脾氣,于是白琚琛發(fā)誓保證,再也不去她任職的公司拜訪。
白莞的第二份工作是給面粉廠長任秘書。剛開始幾日,老板還待她和顏悅色,但是白琚琛對她的評價是正確的,她的國文太爛,一篇文章寫了好幾個錯別字。老板通讀下來后張口就罵,滿口污言穢語。她從來沒聽過這么多臟話,一時間竟也呆住了。這時老板卻開始安慰她,說是見她為可造之才才對她這般嚴厲,言談之中,一只肥手就摩挲到她的大腿上,她一下子跳起來。老板怒了,這個女秘書太不懂事!
她灰溜溜回到家去窩在被子里傷心。白琚琛見之不忍,自己主動沒了原則,他說:“來源遠吧。”
她想去市場部,白琚琛想了想市場部里面程徽與王傅這兩位行事常常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爺,再添上白莞,這囂張的部會能把屋頂都掀翻了,表示不同意。
他吐了一個職位:“總裁顧問?!?p> 白莞覺得很扯,從來聽說公司顧問,哪有總裁顧問的。白琚琛哈哈笑說,這是為她專設的。
他給她開很高的薪水,一日8塊大洋,一個月下來月薪有240塊錢。和他總裁的薪金是一樣的。她原本為財所迷也美滋滋的跑去上班,可是日?;钣嬀褪窃谒緦懽鳂I(yè)的小桌上給他當個秘書,打打下手。每到飯點還要被這個資本家指使著下館子請客,每頓飯也都得花上近5塊錢。一個月下來后,她拿草稿紙一算,自己這日日早出晚歸還得貼進去20幾塊錢。白琚琛看見了哈哈大笑,讓她不夠錢自己去保險柜里取。
白琚琛書房的隱蔽處裝有一個保險柜,白琚琛在安裝之初就給了白莞一把鑰匙。最初保險柜是用來存放源遠重要的商業(yè)合同和授權文件。源遠設立了檔案室后,這部份的文件就移至檔案室里編號歸檔,公館里的保險柜則轉而用來放置白琚琛的文玩古董和白莞的昂貴珠寶。白琚琛在保險柜里放置了一提銀鈔以防不時之需,他在放置之初就告知白莞只管任意取用,他會定時補充,但白莞從未用過。
白莞覺得這班上得沒意思,就自己跑到市場部去干活,那時源遠正擴大規(guī)模,招聘許多低學歷的銷售進來,她幫著程徽王傅他們手把手培訓他們,和他們一起出謀劃策想法子解決問題,還幫著他們向白琚琛要資金要批文。白琚琛甚是頭疼她的自作主張,卻是無可奈何。
白氏堂的收購案白莞始終一直在盯著,她覺得白琚琛待人寬厚溫和,容易被白家人欺負,她得守護他。在此期間,她開除了兩個被白家收買的審計,發(fā)怒的時候還當眾把文件摔到陶彥谷的臉上,陶彥谷已經(jīng)是源遠財務部的主管了,她絲毫沒給他留面子,要他回去做好整個部門的清廉作風整頓,從上到下自查一遍,并且要制定一個長效的監(jiān)督機制,不是發(fā)現(xiàn)一個才查處一個。陶彥谷喏喏不敢言。
白琚琛馬上出手了,財務部是他攥得最緊的部門,他不許任何人染指。白氏不行,白莞也不行。他把白莞叫到辦公室來,苦口婆心和講她對待員工要注意態(tài)度,見白莞聽得煩了,又和顏悅色地警告她,陶彥谷有什么問題,她應該來和他講,如果她下次再沖著財務部耍小姐脾氣,他就讓她去財務部做會計。白莞嚇得人都抖了一下,整日里圈在一張辦公桌上填數(shù)字非得把她悶死,于是她乖乖地表示同意。
白琚琛成立一個審計部,把徐昭從財務部里調了出來任審計部主管,下屬的升調成自己的監(jiān)管算是對陶彥谷的一個警告。審計部把財務部和白氏收購案從頭到尾擼了一遍,扯出了4個貪瀆案,3個與白氏有關,金額都不大,但是這代表原本階段性審計合格的結論被推翻,源遠對白氏的注資暫停了。
白氏的主事老爺們決定組隊鬧到源遠來,白三太爺氣得中風后已經(jīng)走不動了,白志庸原本被推舉為白氏小隊長,但是臨行前3日,白老太太及時病了,病得不輕不重,既離不了兒子的照顧,又不需要喚孫兒歸家,于是白志庸被拌住了,領頭的成了自告奮勇的白五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