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的白府整頓后重歸平靜,一院子的血水刷洗了好幾日,地磚上仍有血色。有幾個仆役在受刑時被打瘸了腿,白志庸擔心著怎樣才能不驚動官府地安置這些殘廢的仆役,有一日他們忽然間沒有了蹤影,白琚琛沒有向他透露喬小丁是怎么處理他們的,白志庸膽顫心驚地也不敢問,父子間的強弱易位像是一瞬間就轉變的事情。
王姨娘被送到了鄉(xiāng)下,白志庸的身邊換了一位新小妾袁氏,是白琚琛為他從逃荒賣女兒的人家那買來的,袁氏比白薇還小上兩歲,白志庸和她說不來話,他從不到她的房中,也一點都不喜歡她。他悶在自己的東廂房里和大兒子嘔著氣。
白府再也審訊不出任何白莞的新信息,白琚琛返回了上海,他在報紙上刊登了尋人啟示,但只收到了誆騙賞金的假消息。喬小丁出手整治了幾個騙子,于是連假消息也沒有了。楊盛廷安慰他: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依白莞的性子,在哪她都能活得很好。
他希望是這個樣子,可是過日子是要錢的,白莞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習慣開銷是少不了的。他們的聯名賬戶里,錢沒有動過一分。他不知道她的個人賬戶是什么情形,他往里面打了一筆錢,擔心她遇到事情錢不夠用??墒怯钟X得自己錯了,她錢不夠用,不是才會回家嗎。
他開始打聽白莞的身世,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誰,其實不僅僅是他,整個白家都想知道。裴秀茵幫他向外交部打聽消息,白老太太自己也拄杖拜訪了她老三兒的同事。得到的消息是一樣的,他們都說,白志衍確實當時收留一個小孤女,和六小姐一般大。外館的同事打趣他一樹梨花壓海棠,白志衍卻正色說,他從來把她當女兒看待。在警察局里,外館的人員并沒有錯認白莞,只是那時白志衍來不及告訴她,他準備收養(yǎng)她。
白琚琛后來去了一趟法國巴黎,找到了那家教會孤兒院,里面的修女嬤嬤回憶起白莞,只記得她是一個飯食常被別人搶走的小姑娘,一直生著病。修女詢問他們的關系,他說,她是他的意中人。白琚琛離開的時候捐了一大筆錢,希望她們能額外關照一下孤兒院里的華裔孤兒,修女嬤嬤們十分殷勤地一直送他到大街上,她們告別的時候說:“上帝一定會保佑你的?!?p> 他沿著白莞當年的足跡從法國的加萊坐船到英國的多弗。在渡輪上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小男孩牽著一個小女孩去買棒棒糖,他們兩人一人一根,邊走就邊舔起來。他記起來當年他也買過這樣一個彩色的棒棒糖哄白莞,那時她在郵輪上和他很生疏,常常就一個人抱著手袋坐在船艙里發(fā)呆,他以為她傷心父親的離世,就買了一根棒棒糖給她,她收到糖十分歡喜與意外,還想掏錢給他。他們之間有許多事,都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他到她就讀的倫敦女校拜訪校長,但是沒有查出任何關于她身世的信息,她那時已經是冒名的白六小姐了。之后,就是他來到女校接她,她和他返回了白家。
白琚琛覺得事情不對,白莞會彈鋼琴,會游泳,會打槍,她熟讀過《君主論》、《資本論》、《國富論》甚至還有《戰(zhàn)國策》,可她不會升爐子,不會燒水,不會洗衣,甚至連女紅也不會。這不是一個教會孤兒院能養(yǎng)育出來的姑娘。一個孤兒也不會有她這般任性張揚不怕闖禍的性格。
她還有秘密。
后來,他也不想知道她的身世了,他只想知道她在哪。他走過許多地方,甚至穿越過火線,只為了一個捕風捉影的線索,但每一次都最終歸于失望。
1929年的1月招商局的新華號由上海途經汕頭開往香港,輪船在香港附近時因巨浪偏離航線而不幸觸礁入水。全船除26人獲救生還外,其余約400人罹難。二等艙的船客名單里有白莞的名字,船票顯示她在前一日由汕頭登船赴香港。
喬小丁先打了電話去問了汕頭賣票的船務:記不記得白莞長什么樣子?汕頭只賣出20張票,船務記得很清楚,描述得也很清晰。喬小丁聽得頭皮都發(fā)麻了。
白琚琛沒信,自己又打了一遍電話,放下電話后他還是說:“應該是同名同姓?!?p> 他夢見過白莞,夢里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公園椅上,他走向她,滿腹都是對她不告而別的怒氣。她可憐兮兮地說:“我想回家?!卑贌拕偠蓟癁槔@指柔。他抱住她:“我們回家?!?p> 他原以為是個好夢,可乍然噩耗傳來,只恐是她的臨終托夢。
他們趕到現場去認尸。整個碼頭都排放著撈上來的尸體,用草席覆蓋,一個連一個。有些成了巨人觀,根本已經看不出人形了。他們一個一個看過去,即看不出哪個是她,也看不出哪個不是她。最后所有人都吐得一塌糊涂,白琚琛跪在地上,他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他滿面是淚,他說:“我就當她死了,我再也不尋她了?!?p> 白家人看了報紙后悄悄商議起來,白志庸最后壯了膽問兒子,是不是為她辦一個葬儀。
白琚琛冷笑,他說:“父親您說笑話吧,小莞還活著?!?p> 己巳新年后,源遠來了一位石破天驚的不速之客,梁律師。梁律師代表白莞召開了一次董事會,決議關于同意白莞將其名下源遠股權向銀行進行質押。白琚琛在會上要求要見白莞,他要聽她親口說,否則他不會同意。梁律師微笑得很職業(yè),表示不強求。
歇會的時候,梁律師被圍住了,所有人都在問他白莞的消息。梁律師的口風很緊,無關的問題一律回答無可奉告。白琚琛沒控制住,摔盞而去。梁律師來到他辦公室,私下問他:“如果決議沒有通過,我的委托人有意出售手里的股權,白先生是否考慮購買?”
白琚琛瞪著他沒有言語,他的臉色鐵青得難看。
最后的時候,他還是董事會決議的文書上簽上名字,表決了同意。
梁律師的到來使得整個源遠與白家都沸騰了。
白莞還活著!
她在哪?
她需要錢?
她在干什么?
為了暗地里跟蹤一個梁律師,整個三青幫都出動了,喬爺親自坐鎮(zhèn):“這次誰要是掉鏈子把人給我跟丟了,提頭來見?!毕⒑芸靷骰貋?,白莞在香港。但是白琚琛沒有見到她,他趕來香港的時候,她已經登上了前往紐約的郵輪,三青幫的弟兄沒護照沒簽證,沒來得及攔住她,也沒法登船。
離船后的港口有一片廣闊的視野,有水光瀲滟的海面,有瑰麗如血的晚霞,有展翅翱翔的海鳥,有苦恨離別的斷腸人。
白琚琛舉目而望,他悵然想,若是他能化身其中這一只海鷗,是否就能追上她的身影。
喬四爺托了紐約唐人街的斧頭幫尋人,但是那時美國突然發(fā)生了“黑色星期四”華爾街股市的突然暴跌事件,股票價格下跌之快連股票行情自動顯示器都跟不上。之后隨之而來又是連續(xù)幾日的股票暴跌,美國大蕭條。
當時美國有太多人一夜之間傾家蕩產。斧頭幫的大哥買了許多股票,也跟著在帝國大廈的天臺排隊跳了樓。
消息又斷了。
白琚琛唯一知道的是,那筆銀行的貸款很快被清償。
楊盛廷偶爾向他打聽白莞的新消息。
他冷冰冰地說:“我當她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