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沈尋之后,陸惜秋抬頭望天見驕陽不盛,心道練了今日前后練了四個時辰的劍也不必繼續(xù)了,便轉身回到閣中整頓梳洗一番。一會兒后,他換了一身白色的赤邊交領勁裝又出了來,倒也同方才沒太多差別。
下方的回廊處,有一風度翩翩、面帶桃花、布衣長靴的文弱少年郎獨坐其中。他已經在這兒賞花望山許久,時不時念幾首小詩陶冶情操,見陸惜秋走了出來,緩緩起身笑著向他們劍閣閣主打了聲招呼。
天險劍門于千年前立派,世代所行俠義之道而為天下贊頌、飽受盛名。
而如今的千年劍閣之中,只有六人,從小一起長大是關系親密的好友。
盛檐只因有先天頑疾身體虛弱、無法習武,即使是有一身才學飽讀詩書、頗具智慧,但也時常因無法一展本領難免自怨自哀。另外五人以劍閣閣主陸惜秋為首,近年來在江湖間行走、行俠仗義,神洲武林各派之中皆有聽聞且崇敬這幾位少年豪杰。而雖說是豪杰也不過二十歲左右,他們之中陳亮慷慨熱情、機敏狡黠倒也時常頑皮懶惰,暮染為唯一的女子靈動活潑、雖常有嬌蠻任性但也聰慧過人必要時通情達理識大體顧大局,與陳亮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陵江身材高大健碩、蠻力過人,也時常憨厚耿直,卻也容易偷懶和暮染陳亮一起閑玩傻樂,而李瑾燁雖比起他們三人年少老成、溫潤成熟、平易近人,卻也總架不住三人熱情。
這幾個少年郎雖年輕,也有各自的缺點稍顯稚嫩青澀,但其都帶著天生的俠肝義膽、古道熱腸,只待來日更多時機壯其風采!
最后要說陸惜秋雖然在他六人之中,只比十七歲的暮染大上一歲,年紀排著倒數(shù)第二。但身為劍閣傳人且天賦過人、武藝高強,自然是他們六人的主心骨,在江湖上也是最受矚目的少年英豪、武林新秀。
他從小因家世備受矚目,且年少時分便游走過神洲武林各派聰慧過人、懂事乖巧,雖受萬千矚目卻不驕不縱、平易近人,因而很是受人喜歡。武林盟主東方炻也十分看好他,想當初小小年紀的陸惜秋,因見父母俠肝義膽心中豪情萬丈、心向正道蒼生,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得償所愿,與他們一道執(zhí)劍天下。即使是少時面對許多武林高手心生自卑自感望塵莫及,但也很快振作相信自己來日也能同他們一般,怎奈好景不長年少時父母早亡,令人心痛不已。
即使如此,如今的陸惜秋卻也在師父與劍閣庇佑下安然長大,長成翩翩少年英姿颯爽,一把龍泉寶劍在手隨風而舞翩若驚鴻、氣勢如虹!江湖豪杰皆稱,此子有其父當年之姿、傳承了劍閣千年之魂!他十四歲時在華山論劍嶄露頭角、風雨樓戰(zhàn)平駭人鬼刀眾人皆驚,十六歲時杭州星云論武一舉奪魁震驚天下,十七歲里烈云劍法大成南下,與同齡的衡山姬樞一同擊潰沿海海盜使其金盆洗手,在他這般年紀看來也是成就頗高。
對此武林眾人皆是稱贊不已,只道他們以為七年前的苗疆夜天之戰(zhàn)會是劍閣的轉折點,陸小閣主年幼痛失雙親日后劍閣只怕雄風難振,如今看來不過虛驚一場。到底是劍閣傳人怎會頹廢喪志?稱其日后也定會不負眾望、且為天下蒼生而戰(zhàn)!
只是······
雖說是陸惜秋如今成就頗高、只需再多加鍛煉,假以時日定成蓋世英雄,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自去年的沿海之戰(zhàn)陸惜秋同衡山姬樞分別之后,便不在這江湖上有什么動靜,連門下在神洲各地的分舵也紛紛關閉了。
如今最多能聽到他名字的時刻,便也無數(shù)喧鬧市井之中,那說書人的一方驚堂木下了······
為何如此,到底也只有陸惜秋自己心中曉得。
這些年來他所經歷的,和往昔之痛的創(chuàng)傷究竟是否愈合,此時還沒有任何人知曉。
而他對此也不想提及,只想展望來日順著心意走下去·····
“盛檐,怎么就你一個人?瑾燁……還有他們幾個呢?”問著的同時,陸惜秋轉頭向四周不停的看著。
盛檐聽聞無奈的搖著頭,一臉的哭笑不得:“那個······我們不是說一起去成都過中秋嗎?暮染、陳亮、陵江他們三個·····想著很久沒去成都了心里頭激動,就想先騎馬跑······瑾燁拗不過他們,就被一起攛掇走了······他們三兒叫我在這兒等著跟你一同去······”
所以就把他們兩個扔下,先騎馬跑了!
陸惜秋聽聞,瞬間汗顏······
師父上來找他道別然后離開也就半個時辰的功夫,這幾個家伙跑得還真快······
本來心中冒火,但對他們來說這種互損的事情也早就習慣了,便也一下子消了氣。隨后他也笑起來:“既然這樣,我們就坐馬車慢慢走吧!與其追上去說那么多,還不如成全了他們······就讓他們先去吧,我們準備會兒再走!對了,我和瑾燁回來時,你說他們前幾日幫你搜羅了幾本醫(yī)書,不如我們便先繞路去繚霧川,采些能夠延緩你病情的藥!在黃昏之時,應當能夠穿過一線天進入山川中。至于去成都,不必著急!”
繚霧川在蜀中算是個有名的地方,那里面是一片深溝峽地、雖比之劍閣稍遜一籌卻也險要難行,且之中草藥蛇蟲密集、煙霧繚繞猶如迷宮幻境,川谷山陵環(huán)繞毒物遍生、如天然絕陣,唯一可行之道路只有一條三百米長的一線天溪道!此地本是荒野無人之境,幾十年前因川谷中毒物出世襲人,被江湖俠客斬殺,不久后蜀中皆知繚霧川之事。于是幾十年來許多人都曾涉嫌進入繚霧川之中尋找藥物,雖各自心思與所求不一,但幸好因蜀中俠客來往許多心存正義,這繚霧川幾十年來還算平靜安寧。
盛檐聽聞一時無言點了點頭,表情有些激動,隨后懷著些許愧疚的向陸惜秋道了聲謝。
距離中秋還有七日,他們走一下歇一下的,怎么說也趕得上的!
日暮鄉(xiāng)關處,馬車平緩沉穩(wěn)的行駛在鄉(xiāng)間小道上。
如今正值秋高氣爽之時,豐收過后,一些農民還在忙碌,身著著粗衣麻褲頭戴斗笠挑著水桶朝這一座冒著炊煙的土屋走去,還有一些人穿著草鞋站在田間,揮舞著鋤頭將那泥土挖開,播種著小麥和油菜的種子。也不知誰家的幾只母雞偷跑了出來在那里漫無目的的游蕩,一處楓樹下一只小黃狗正趴在那里滿臉倦意,旁邊幾個小孩兒一起嬉戲玩耍。
景秀富饒、安居樂業(yè),倒是真的很讓人向往。
卻道陸惜秋與盛檐乘著馬車步入鄉(xiāng)間道路,也是不緊不慢,兩人停下腳步見已經離繚霧川已經不遠,見前方道路上炊煙裊裊,有三五土屋竹棚建于此。二人眼看著便想著現(xiàn)在此地歇一盞茶的時間,歇息一陣在繚霧川采藥。
兩人駕著馬車進入一座茶寮之中托店家安置,然后點了一壺茶和兩盤糕點,味道還算不錯。
兩人在這暫時落腳歇息,有些人可是半天都閑不住的模樣,剛剛因為說事情講的口干舌燥,抿了口茶后又是繼續(xù)說好似有無限活力,旁邊的一眾人也是聽得樂此不疲。盛檐和陸惜秋也多少都聽了許多,心中難免深覺吵鬧煩悶,但這種地方有人說話在正常不過、你也不好意思去做什么,便只繼續(xù)聽他們說了。
“誒!你們曉得不?聽說,那個在江湖上特別有名的硯山掌門唐玦,幾天前來了我們這兒!”
“真的假的哦?你莫要騙人哈!”
“就是,人家在襄陽好好列,來我們這兒干啥子?”“這個我騙你們干啥子嗎!我前幾天可是親眼在成都城里見到過唐玦得~!還上前去跟著他打了個招呼,唉~只不過他真的就像別個說的那樣冷冰冰的、像個活死人一樣喪得要死,仗著自己是個名人就對別人蔫起個臉,難看死了~!”“唉!你就少說兩句嘛!別人這才二十多歲,卻是從小到大苦的傷心,那么多事情能挺過來成現(xiàn)在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你才少說兩句咧!不就說兩句話嘛,又不是編的是事實,我又不是觀音菩薩同情他干啥子!他年紀輕輕苦的很還有錢有勢,我們這些人幾十年都沒得他那么多錢,你們倒是同情他!他苦命怎么了,苦命就可以對別人不客氣嗦?這江湖上多少大俠也是父母雙亡、一身深仇大恨,哪個像他那樣?說起來我之前跟你講過我也是有點兒看不起的那個劍閣的少爺,也比他好了點兒!至少沒這么喪?!?p> 陸惜秋聽聞瞬間渾身一陣涼意,一下腰桿挺直回頭瞧了那個嘴碎的人一眼,然后無奈的回過頭,抬手扶了扶頭上的斗笠,繼續(xù)喝茶,整個身子有點兒抖······
盛檐瞧他這樣子,無奈笑著:“你······別放在心上!這種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p> “沒事兒!地方去多了我也聽習慣了,從前是我爹娘爺爺奶奶現(xiàn)在是我······”陸惜秋一時不禁閉眼嘆息嘴角還勾起一絲奇異的笑容,“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我們怎么也伺候不了的人,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多管!”
說罷兩人相望一眼,不禁笑著。
不過,回想方才那人話語,陸惜秋也是心中感慨,他也的確想多遇見一些像那日在開封茶樓一面之緣的貴公子那般的人,不管一個人人生際遇如何都有著起碼的尊敬。只是······這種人世上估計不多的~
此時身后,方才為唐玦說話那人聽聞一時翻起了白眼:“你也就會說這些風涼話了······莫要忘了二十多年前,人家奶奶還救過你們半個村子的命!”
陸惜秋盛檐一聽這話瞬間瞪大了眼睛,然后沒過一下又恢復了,感慨真有意思······
“你們不想聽?。亢眯行行形也徽f了,我不說就是嘛!還有啥子想聽的不?”
“沒啥子······就是想問你下他來我們這兒干啥子啊?”
“那能干啥子嘛!肯定是采毒藥噻~這個繚霧川毒藥毒蟲那么多,硯山這種靠毒藥暗器出名的地方,肯定喜歡噻!要不然還來走親戚???”
晃眼間這群人已經不曉得扯了多久,仿佛他們就像沒事干一樣都悠哉的在這說話,可以談個天長地久。但陸惜秋和盛檐可諸事頗多,沒工夫再聽他們繼續(xù)說了,兩人喊了小二過來給了銀錢打點后就騎馬離去了。
待到二人沒走多久,有一個人又匆匆來到了此地。仔細一瞧是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女,身著粉色衣裳腳踏步履、腰系銀鈴手持寶劍,青簪挽流云十分動人可愛,巧笑嫣然美目盼兮、顏瞬如花,其容貌清麗令人一見便沉醉無比。
那少女邁著輕快的步伐向他們走來,一群人盯著這可愛動人的姑娘一時竟都呆了,直到她離他們愈發(fā)近后停下,向他們打招呼這才打破沉寂。
“小妹妹······你······你有什么事兒嗎?”
少女輕輕一笑,便問道:“沒什么,就是想跟你們打聽點事情!請問你們剛才是在說劍閣的陸少俠么?”
沒過多久,盛檐陸惜秋二人來到繚霧川外圍入口,此時還是黃昏之時紅日未退,二人準備穿過一線天。在進入之前,兩人來到一寬闊的無人地帶想著現(xiàn)行準備一番,畢竟谷中毒蛇猛獸之多太過可怕必須小心應對。陸惜秋從包袱中取出一些暗器帶在身上,并在此之前有試鋒芒,也是為進入繚霧川做些保障!等確定沒有危險不會傷害自身后,陸惜秋又拿了一些遞給盛檐,讓他也做防身之用。盛檐將暗器接過戴上,道了聲謝后順便向陸惜秋問道:“這硯山所出的暗器果然制作精良~省了人不少麻煩啊!只是說起硯山派······不知他們家族紛爭何日才可了結啊?”
陸惜秋聽聞嘆息一陣,無奈著一搖頭小聲著回答盛檐:“是??!想當初我爹娘救下唐玦兄時我不過十歲左右,那時江湖上硯山的難事就不知持續(xù)了多久!如今······都過去這么久了,如今硯山看似著走向了平靜,誰料又突然掀起一陣惡風呢?”
這世上有人的家溫暖無比是令人依靠的港灣,有些人卻是凄涼慘淡恍若無底深淵!
襄陽硯山唐玦掌門便是如此,雖然他也是年少英才江湖上成就很高,二十三歲的年紀其能力成就與其能夠相提并論者屈指可數(shù),但是其的悲傷往事也是天下皆知、是他也是整個硯山派無法抹去的傷痕!
幼時本無憂無慮之時有家中親人疼愛,卻遭飛來橫禍被人惡意誣陷從此家族飽受詆毀,之后經種種厄運最終是至親紛紛喪命、家毀人亡門派凋零,年少的唐玦甚至曾被人擄走到毒谷之中囚禁折磨兩載,十六歲時方才回到硯山少年之時繼任掌門,那時人生至親只于母親一人,其它的都已經不見蹤跡。
即便如此許多人也不對他抱有同情,甚至言其跟隨毒醫(yī)兩載,沒準兒成了嗜血好殺之人,千萬招惹不得!對此,江湖上也是議論紛紛。
但他最終仍然是挺了過來,這幾年中遭人嬉笑怒罵有之、鄙夷輕蔑有之也總遭飛來橫禍,卻也孤身一人帶領眾弟子將硯山扛起,任何人都阻擋不了今日的硯山重現(xiàn)輝煌。因當初陸惜秋父母從毒醫(yī)手中救下過唐玦的恩情,硯山劍閣幾年之中多有交流往來、關系也還不錯,其間瑣事也知曉一二。
因同為江湖弟子,唐玦經歷他惋惜、建樹他敬佩,有時陸惜秋倒也感嘆自己人生來日又是怎般崛起呢?
說到這個他這時突然想起,方才那人說唐玦居然來了成都這里?
這話也許不假,但他來此是何目的呢?
去年他去盟主府中拜訪時曾偶遇唐玦,東方盟主曾問他們后來打算如何?幾人寒暄之余曾聽聞唐玦說過,其實他祖父有過一個兄弟,幾十年前因為偷學門中禁術遭廢掉武功趕出山門,如今下落不明!雖然已經趕出山門,但到底還是有他們唐家的血脈,唐玦說過他這輩子聲名因一些舊事毀譽參半,已不奢望能娶妻生子早已做好了孤苦一生的準備。如果他那二祖父離家之后娶妻生子了,他可以把他們接回來好生安頓讓唐家香火延續(xù),并教授他們武功醫(yī)術暗器制作,甚至日后也可以讓他二祖父子孫繼承掌門之位!
而這一年唐玦放棄了不少生意,似乎真的在派人到處尋找他那僅存的血親下落!“若是唐兄真的來了蜀中,那是否證明他的親人在此地?”陸惜秋喃念道。
盛檐笑笑:“也許吧!唉,唐掌門為了唐家今后的路也當真是煞費苦心,有一絲希望都不放棄,可惜幾十年不見的親人也許早已了忘了來路!他的親人若當真尚在人世,又為何幾十年不曾回去認祖歸宗?只怕是心中有恨,早已淡漠殊途了······心中有著恨估計就算是再多的身外好處,都最終抹殺不掉那份隔閡!如今若是真的再見,僅憑至親血脈又能牽絆起幾分親情?只愿唐掌門此番,能夠順遂些······他真的已經夠苦了!”
陸惜秋聽聞沉默了好一陣,一時嘆息起來:“若真同你所說這般,唐兄與親人相見后卻是一番水火不容,那當真是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