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的幾日。
該吃吃該喝喝,從不耽誤。中毒的人還躺在那里不動如山。
大體上一切如常。
除了……
有一些小改變。
需要休養(yǎng)的云岫在棧渡房間的隔壁住下了,愛打鬧的蒙氏兄妹不知道去了哪里。
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天色在慢慢變紅,是微醺的感覺。
壯小二解開了門栓,將門板取下一塊,小心翼翼地拿著帕子側(cè)身擠了出去,不能驚擾了貴人的好覺。他懶洋洋地擦拭了好幾遍木柱子,雖說他不認識字,但他知道釘在柱子上的方牌子貼著掌柜親手寫的拒客告示。
好好的一個客棧怎么就不做生意了?
貴人重金包下了整間客棧,一連好幾天把別的客人拒之門外,盡管不愁工錢,他還是快要受不了這種安靜了。
他哀怨地往大堂里橫放的雕花檀木榻看一眼。
有一人頭枕玉石,身蓋錦被,正側(cè)躺在榻上酣睡。
微敞的領(lǐng)口,不動聲色地半顯著情調(diào)。
一字型的美人骨,鎖骨窩深淺適度,剛好能盛住淺淺一小杯金玉露。肩頭飽滿圓潤,不臃腫,也不瘦削,線條清晰順滑。
再往上看,白皙秀頎的脖頸子上像是被覆上的錦被邊壓了一線,留著一道紅印子。
朱唇微揚,是做了一個好夢的征兆。他閉著的雙眼,睫毛有些微顫動。
在他翻身淺淺囈語的時候,錦被因為小幅度動作有了些滑動,將他的肩露的更多。
壯小二瞠目結(jié)舌,望著那如凝脂的肌膚,竟不爭氣地紅了臉。
他摸了摸發(fā)燙的耳垂,在心里大罵:格老子的,沒出息的很,你長這么大什么沒見過,一個男人罷了。
棧渡從那一夜回來,便和云岫有默契地分占了樓上樓下,他們之間好似隔著一條隱形的分水嶺。
云岫站在欄桿邊上看龍老爺留下的絹圖,他在門前往澡桶里灑花瓣,纖長的手指撥弄紅花清水,使得眾人圍觀,最后塞了一只雞進去,當眾表演不用手拔雞毛。
云岫在后院丟草料喂驢,他牽了一頭騾子掛在自己鑿出的小石磨上磨面,磨的什么?東溟海里珍稀大蚌產(chǎn)出的藍珍珠,有價無市的藍珍珠變成極細的粉末之后,他用來敷……手。
云岫就著幾碟家常小菜下飯,他可不一樣,在榻前擺十八道珍饈,必須要當紅花樓清倌用三盆不同花瓣熬制的水洗凈雙手后喂到嘴邊,每日不能帶重樣的菜也不能用同一個花娘。
如此熬人。
“壯哥?!?p> 干干脆脆的聲音引得壯小二回頭,他見到來人之后的嘴往上翹,帶動了臉上的橫肉,這個笑容令人可怖。
新來的小二叫易棹,上一個跑內(nèi)堂的小二哥莫名染了疾,被掌柜的趕回家休養(yǎng)了。說是休養(yǎng),實則是將他辭工了,大家都清楚那人沒錢治病,斷了財路就只能在家等死了。可生命就是這么低賤,他們的生與死同路邊野草的生長衰敗沒什么區(qū)別。
壯小二沒有名字,他是掌柜的在勞市上花了一串銅板買回來的,因他人長的高大,掌柜的便喚他大壯,跑堂的小二都客套地稱上一句“壯哥”。
易棹個子瘦弱矮小,挑水劈柴樣樣會,樣樣不行,常被壯小二打趣“跟個娘們兒一樣”,但勝在人勤快,腦子開竅,掌柜的讓他接替前一個小二哥跑內(nèi)堂。
他這一大早就去集市上買了幾籃菜,盡揀一些新鮮便宜的,自然討得掌柜的歡心。
“我給你帶了些糙面喂驢呢?!币阻莻€會來事的,他得知了馬廄里老驢的來歷,主動接下買驢食的活兒,壯小二投桃報李,也幫他做一些粗活。
“籃子里裝了什么好東西?!眽研《翱缌藥撞剑嗥鹨阻黠@偏倒的那邊的提籃。
易棹沖大堂里努努嘴,“買了些蕎麥,得空的時候剝殼,殼子給貴人做枕頭,精面留著做面餅兒,頂飽?!?p> 壯小二用不大靈光的腦袋想想,似乎榻上安臥的那個男子昨兒個吃飯的到一半提了一句玉枕太硬,他肩頸磕上去整宿都不好眠。
他倒沒有覺著這位爺有被影響,沒想到易棹放在了心上,不由得感慨一句,是個懂事的人。
“這是挑擔(dān)的大爺送我的米坨坨,壯哥你知道我是不貪嘴的,你趁熱幫我解決了吧?!币阻诨@子最下面摸出一團圓圓的米團子,毫不留戀地塞進壯小二的手心。
卑賤的小工,能吃上飯就不錯了,吃飽是奢侈的事,易棹能把食物讓給他,沒有做個順水人情,而是說讓他幫忙,這樣練達的人實在不好找……
看著易棹瘦小的身板,壯小二醞釀了好一陣感激的言語。
一聲嚶嚀,硬生生地把壯小二哽在喉嚨口的感謝給塞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