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罵。
“老板,你是不打算開客棧了!”
段天刀身長八尺,寬肩長臂,他憤怒之下,幾步就跨到了柜前。
他對自己有一個不變的規(guī)矩,每件事做得像箭一樣快。
“你們的客棧有多少美味,統(tǒng)統(tǒng)給爺端到跟前!”
段氏男女趕了半月的大路才抵達風沙客棧。
歸玉娘沒理會他,在算賬。
胖老頭不知何時,臥在房梁上睡覺。
有一白衣書郎坐在一角捏著一副泥塑。
若非段天刀把目光稍微一低,不會發(fā)現(xiàn)——
柜臺底下還坐著一個乞丐在摳他的腳。
現(xiàn)在段天刀只關心在天亮前,夫妻倆能不能填飽肚子離開。
這些人沉迷的事,他完全沒有興趣。
他的興趣只有兩個字——
吃飯!
無論誰只要看見他,都絕對可以看的出他不是一個好惹的人。
他長相兇惡,禿頭粗眉,總是抱著一樣神秘而重的東西。
無論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看起來都絕不像是一個好人。
他的眼睛里滿含著殺氣,讓人不可接近,更好像隨時能夠把人嚇破了膽。
這必定是行走江湖多年,才養(yǎng)成了這種戒備的習性。
但是他居然沒有馬上認出坐在東面的這個人就是蓋聶。
行走列國多年的,無論誰都應該聽說過劍圣的大名。
可是這些年,蓋聶真的變得太多了。
數(shù)年以前,他總是穿著一身白衣,隨身攜帶著一把劍,翩翩白衣,連靴子都是白色的,烏發(fā)上也系著白色的發(fā)帶。
少年時候的蓋聶,每次和人比劍后,他總會拋下冷冷的一笑。
在他那一笑里,奪走了列國少女的心。
在他那一笑里,所藏的力量與眾不同。
那些女人偏偏又喜歡往他的笑容里去鉆。
他的笑容本來是極尋常的一笑,卻突然間,對她們產(chǎn)生了一種很奇異的吸引。
蓋聶的笑容,本來并不算冷厲,卻在這時候,忽然間冷厲了下來。
很冷。
雖然冷,卻開始慢慢地在變。
這一笑自然地浮現(xiàn)在他的嘴角,如同一道陽光那般溫暖。
這一笑過后,蓋千憶的眼睛里立刻就有了光,已變得不再害怕。
在這時,客棧外傳來了一聲更響。
這回,清清楚楚地聽見了,的確是用刀鋒敲出來的。
“篤!”第六更。
一慢五快,連續(xù)六下。
斷魂更每響到第三更,必定有人要斷魂!
此刻,更鼓聲近在咫尺!
就在客棧外面!
剎那間,
嗤!
客棧內的燭火被打滅了。
黑暗。
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聲音,也有亮光。
刀光!一閃即過。
接著,有人驚呼一聲。
等燭火重新燃起,只見段天刀伏在地上,一直被他抱在懷里的東西卻不見了蹤影。
沒有人去注意那樣東西究竟去了哪里?
“哎喲!死鬼??!你可不要嚇唬老娘!”歡白鳳的聲音在客棧內響起。
她又怒又急,一根虎鞭當即揮了出去,擊在段天刀的身上。
可惜,這種平常在家玩的戲碼此時好像已不再管用。
歡白鳳氣得罵了一聲:“死鬼!快起來!別給老娘裝死!”
她急忙把段天刀的身體翻了過來。
只見段天刀雙眼淌出鮮血,嘴唇發(fā)紫,此時此刻,已然變成了一具死尸。
蓋千憶把身子猛然一縮,本能地躲到了蓋聶身后。
歡白鳳的瞳孔在瞬間放大了好幾倍。
人已死了!
剛才還厲聲喝罵的段天刀,竟然死了?
突然間——
嗤!燭火又滅了。
這一滅掉,就不再亮起。
剎那間,有一條人影從門外驀地躥了進來。
蓋千憶驚叫一聲:“啊,大叔快救我!”
蓋聶聽見聲音,人已移步出去,跟著那黑影穿出了大門,追著對方往外而去。
“站住!”
蓋聶若想要追人,世上有幾個人可以讓他追不上?
他已經(jīng)用盡全力想要躍向那個挾持走蓋千憶的人。
可是就在他追到了客棧的旗幟下,突聽一聲叫喊:“拿命來!”
一條長鞭從他的身后不知是何處,飛卷了過來。
一卷過來,就纏住了一道亮閃閃的刀鋒。
長鞭一卷上刀鋒,刀身馬上就落下,落回到發(fā)刀人的額前。
刀身一落回,發(fā)刀人的腦袋往后一仰,已迅速避開了這一回馬刀。
發(fā)刀人是個更鼓的枯瘦老人。
他的右袖里沒有手。
他的右袖里是空的。
是個獨臂老人。
他笑望著蓋聶和從客棧里趕來的這些人,尤其是這個手拿虎鞭的女人。
歡白鳳怒哼一聲,又揮鞭出去,這一鞭卷向了獨臂老人。
虎鞭卷在空中,風沙驟疾。
獨臂老人一看,不再猶疑什么了,他左手金刀一出,人已縱身躍起。
金刀帶著一股花香,是茉莉花的花香。
這時,有人低低地咳了一聲。
咳嗽聲仿佛是從暗處傳來的,卻不知道是從何處發(fā)出的。
蓋聶的目光向四周緩緩掃動,耳朵跟著動了一下,他分明聽見了一個可疑的聲音,為什么卻找不到人影?是不是這個獨臂老人帶著同伙來?并且此人就埋伏在附近?
蓋聶目光轉處,只見一道刀光和一條鞭影卷在了一起。
獨臂老人的刀光仿佛在轉動,又仿佛在掙扎。
歡白鳳的臉上閃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痛苦。
獨臂老人的刀法顯得那么沉重,時而又那么輕快,這到底是什么功夫?
歡白鳳并未占到上風,一怒之下,用力將鞭子一甩。
叭!
鞭子擊在獨臂人腰間的金鑼上。這一擊非但沒有擊掉獨臂人的氣勢,反而使他露出了奸笑。
陰陰笑聲更響了,刀光也變得更加刺眼。
歡白鳳忍不住把眼睛一閉,又在這瞬間睜開,只見刀鋒在霧色里透出來一股殺氣。
嗤!
虎鞭被獨臂老人的金刀切成了六段,“嘩啦”“嘩啦”,一段段地落到沙土里。
“??!”隨即傳來一聲女人的慘呼,一條黑影被金刀當空拍飛了出去。
歡白鳳敗下陣來。她張開眼睛,又看見獨臂老人在笑。
這一笑的瞬間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有一道陰冷冷的光閃過。
歡白鳳從地上站起,一雙怒目凝住地上的斷鞭,她的虎鞭已被獨臂老人用金刀切成了好幾段,已不成樣子了。
她當然怒不可遏,顫聲道:“你為什么不干脆殺了我?”
獨臂人并未回答她,只是把金刀掛回腰間,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逐漸浮現(xiàn)出了種極度的陰冷。
他居然轉身要走,嘴里喃道:“該了的已經(jīng)了,該死的也活不了。”
這是一種無法避免的陰冷。
可是一聽見他的聲音,蓋聶立刻就攔住了他。
蓋聶想要攔住一個人,豈會讓這個人輕易離開?
他高大、年輕。
他已很久沒有這么去攔住一個人。
而且還是一個獨臂老人。
在列國江湖中,無人不聽說過斷魂更,卻少有人目睹過更鼓人的真容。
這么多年過去了,見過真容者恰恰都已經(jīng)死去。
可是這次并非蓋聶第一次碰見斷魂更。
早在三年前,他路過楚國邊境的時候,就曾在斷魂更下,在這個獨臂老人手上救過一條人命。
被救之人也是一名劍客。
那一夜,他們在高陽小筑對酒舞劍,一別多年,蓋聶大概已忘記了那個劍客的模樣。
“請留步!”
蓋聶既然已經(jīng)開口,獨臂老人就不能夠拒絕。
一名武力高強的劍客在遭人拒絕時,他的劍一定會充滿殺機。
一個像蓋聶這樣知名的劍客高手,本就不應該被任何人拒絕。
獨臂老人當然也不敢,他同時也認出了蓋聶。
——當年阻止獨臂老人殺人的劍客,如今就站在獨臂老人面前。
這是多么熟悉的場景啊!可惜,今夜蓋聶出手卻是慢了。
段天刀已死掉了,不是么?
獨臂老人當然有很多理由去殺蓋聶,一解先前之恨,可惜他并非不知道蓋聶的大名。
在這個世上有個幾人能夠輕易地擊敗蓋聶?該死的人既已被他殺死,獨臂老人心想:又何必多生事端呢?
蓋聶冷冷地問:“這些年,這么多人死在斷魂更下。你可曾后悔過?”
“后悔?”獨臂老人笑了笑:“我為什么要后悔?我殺人從不后悔?!?p> “孩子呢?”蓋聶在質問。
“什么孩子?我來這里殺完了人就走,沒見過什么孩子?!?p> “你當然可以否認?!鄙w聶眉頭豎起,向獨臂老人的空袖掃去了一眼,“可是,我已經(jīng)看清他長什么樣?!?p> “絕不可能!”
“為什么?”
“你若是看清了,就不會來問我?!?p> “孩子呢,你的同伙呢?到底把她藏在哪了?”
“誰挾持了孩子,你就應該問誰去,你來問我,可就愚蠢了!”獨臂老人不屑,他想要離開。
“把孩子交出來!”蓋聶怒聲下,已移步出去。
只聽耳旁風聲颯然,蓋聶的掌風驀地送出,沒有絲毫猶豫,去抓獨臂老人的右手。
獨臂老人的袖子在風中鼓起一陣,猛地沉了下來。
等蓋聶的掌風送到,獨臂老人當即變了臉色。
原本空蕩蕩的袖子里竟露出來一只枯黃、粗糙的手掌。
眾人唏噓一聲,無不看呆了。
“嗆”一聲響,獨臂老人右手上冷不防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劍。
這是一把銀色的軟劍!
獨臂老人拿劍的右手霍然橫掃,軟劍“嚀”,突如銀蛇般向蓋聶纏了過來。
呼——
風聲更厲。
蓋聶的腰一沉,人立刻跟著往后移去,這一攻一退間,軟劍反而從他的腰間縮了回去。
蓋聶的目光里含有笑意,笑意中含有一股劍氣。
這瞬間,他的右臂已跟著伸了出去,一探、一擒、一拖,一甩。
一連貫的擒拿手法,聽見骨頭“咯啦”一聲脆響,一股如針扎般的疼痛,漫向獨臂老人的手臂。
“總是縮著手不敢見人。”蓋聶冷冷地笑:“前輩難道是只縮手烏龜么?”
獨臂老人并未回答。
此時,天色已經(jīng)亮了。
四周的霧氣也逐漸散開,這片空蒙里終于望出來一些清晰的臉。
風沙客棧外的人越來越多,就連歸妹和阿狗也都跑出來觀戰(zhàn)。
此時,歸玉娘和胖老頭等人面面相覷,眾人的臉上都掛著驚訝的表情。
蓋聶和獨臂老人的這場交手還在繼續(xù),似乎沒有停手的意思?
無論是誰都可以看得出,蓋聶并未有傷害獨臂老人的意思。
但在獨臂老人的眼里卻感覺不出來,因為蓋聶每出一招都是緊逼著獨臂老人的要害部位,雖無傷害意,招式里卻步步緊逼著對方。
更讓人奇怪的是,偏偏這些擒拿招式里,又只有簡單的掌法在重復使用。
蓋聶的掌風里分明含著一股奇怪的劍氣,這種劍氣又是變化莫測的!
真是邪門啊,這到底是什么功夫?獨臂老人已然看不清了。
蓋聶的手上根本沒有出劍,掌心里卻含有無窮的劍氣?
只要和蓋聶輕輕對上一掌,獨臂老人的掌心就好像被利劍劃傷了一般,隱隱刺疼。
晚睡學生
更夫也很辛苦啊,取人性命還要人家熬夜,還沒有加班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