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知微辨聽術(shù)
一隊(duì)百人的輕騎，等一路廝殺到了戰(zhàn)鼓跟前，也就只剩下了數(shù)十人了。而裴直，則從馬背上跳了起來，踩著敵軍的大盾，躍過了后面的輕型刀盾陣，朝著戰(zhàn)鼓直飛而去。
他第一刀就斬落了鼓手的腦袋，第二刀，就斬向了戰(zhàn)鼓。
然而，只聽空氣中傳來了震耳欲聾的聲音，讓人頭痛欲裂，而再看那戰(zhàn)鼓，絲毫無損。
戰(zhàn)鼓發(fā)出的聲音，讓敵軍更加的嗜血，瘋狂，一個個如瘋?cè)缒В缋撬苹?，朝著金曦的城墻猛撲了過來。
頓時，更是一陣激戰(zhàn)。
酣戰(zhàn)中，殷荀感到自己的腳，被人拉了一把。
他一回頭，看到了琴師俞博涯，只見他靠著里墻躺著，嘴角都溢出了一口血來。不過，這會兒，眾將士忙于酣戰(zhàn)，竟無人扶俞博涯一把。
殷荀見狀，連忙扶了俞博涯起來，朝著后面的敵樓里跑去。
敵樓里，已經(jīng)躺滿了受傷，還未來得及轉(zhuǎn)移的士兵，有太醫(yī)和軍醫(yī)，在為他們療傷，一片緊張忙碌的景象。
殷荀將俞博涯扶到了一片角落里，道：“你在這里休息！”說著，轉(zhuǎn)身正要走，卻感到自己又被拉了一把。
“怎么了？”他皺著眉，一面焦急的朝外看看，一面問。
“過來?！庇岵┭牡?。
殷荀有些不耐煩，“有什么話待會兒說，我還忙著！”
俞博涯卻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坐下?！?p> 殷荀不知怎的，只覺得自己的腳好像不聽使喚，竟真的，跪坐在了俞博涯的面前了。他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詫，不時的回過頭，往樓外看。
“靜下心來?！庇岵┭牡?，“我的時間不多了?！?p> “什么時間多不多的，待會兒叫軍醫(yī)給你看看不就好了！”殷荀不耐煩的又站了起來，卻被俞博涯喝了一聲：“坐下！”
殷荀只覺得那聲音里，好像有魔力一般，拉著他重新坐了下來。他渾身都是別扭和不安。
“真不是個心靜之人。好在品性還是好的?！庇岵┭膿u了搖頭，似乎，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我要死了，”他說。
殷荀上下打量了俞博涯一眼，鄙夷的說道：“你身上好端端的，一點(diǎn)兒外傷都沒有，怎么就說要死了？不過就是被驚嚇了一番，未免也太嬌氣了吧？”
俞博涯卻端坐著，道：“閉上眼，靜下心來?！?p> 殷荀一面回頭又看了一眼，一面不情不愿的閉了一下眼，道：“你想耍什么把戲？外面，可正艱難著呢！我可跟你耗不起！”
“閉上眼，屏氣凝神。將所有的專注，都凝聚于你的耳朵。”俞博涯道，“仔細(xì)聽。你聽到了什么？”
殷荀閉著眼，只聽見耳邊一陣亂哄哄的聲音，還有受傷戰(zhàn)士的呻吟聲，走路聲，說話聲，他道：“就這屋子里，亂哄哄一片，我能聽到什么？”
“閉著眼，想象你的聽力是一只無限延長的觸手，或者，是一條流動的溪水，一道照出去的光——你能聽到更遠(yuǎn)的地方——”俞博涯說。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嗡鳴，讓殷荀覺得很奇怪。那種聲音，就如同一道帶著清晨寒露的星光一樣，灑進(jìn)了他的耳朵，然后，滲透了進(jìn)去。
殷荀覺得耳朵里，暖烘烘的。
四周，也好像變得安靜了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穿過了這座敵樓，聽到了敵樓外面的聲音，“我聽到了箭弩發(fā)射的聲音?！币筌髡f。
“你還可以聽的更遠(yuǎn)?！蹦莻€聲音說。似乎是俞博涯的聲音，但又似乎不是。低沉，而又醇厚，綿長，讓人想起了埋在桂花樹下，被遺忘了多年的美酒，或者，被塵封在了記憶當(dāng)中，童年的歡樂。
“不要睜開眼。用你的耳朵，仔細(xì)傾聽。”那個聲音繼續(xù)說。
殷荀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從他的耳朵里源源不斷的鉆了進(jìn)來，暖暖的，很舒服。
那是什么？
殷荀有些迷迷糊糊，好奇的想。
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耳朵，可以順著風(fēng)，聽的更遠(yuǎn)，更廣闊。
突然，那種令人迷醉的舒服感，一下子消失了，殷荀聽到了眼前人的劇烈咳嗽，還有喘息。
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只見原本端坐著的俞博涯，卻突然口中噴出了一口鮮血來。他的臉色，變得灰敗起來，原本俊美無雙的，略帶些陰柔的面容，也因?yàn)樗哪樕?，變得失去了往日迷人的光彩?p> 殷荀愣了愣，連忙伸手扶了俞博涯一把，同時扭頭朝著軍醫(yī)喊道：“快來人，他吐血了！”
俞博涯卻強(qiáng)撐著，抬起了頭，看了殷荀一眼，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好孩子，別白費(fèi)勁兒了。我耳力受損，傷及腦部，已經(jīng)無藥可醫(yī)了。”
殷荀愣了愣，看著面前耳口流血的俞博涯，才知道他傷的有多么重，后悔莫及，竟急哭了。
“這是知微辨聽術(shù)，你學(xué)會了嗎？”俞博涯問。
殷荀愣了愣，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聽了兩句教導(dǎo)，怎么可能就學(xué)會了呢？不過，為了不讓對方遺憾，他還是違心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學(xué)會聽音，辨音，才能有朝一日，成為音律大師。只可惜，我其他的本事，來不及教你了?！庇岵┭恼f，一面，從衣袖里，掏出一張琴譜來，交給了殷荀，“收好，這是上古傳下來的琴譜，我還沒來得及研究透呢。”
殷荀小心翼翼的收了那張破損的琴譜，裝進(jìn)了自己的衣襟里。
“太子，你還沒叫我一聲，師傅呢?！庇岵┭男χ攘艘豢谘?，“我俞博涯，本名俞溪，是南澤人，師承音律仙連云。師成后，告別恩師，來到金曦。為了避諱，改名為俞博涯?！?p> “有時間了，到我們南澤看一看，那里，好山好水，可比金曦，美多了?！庇岵┭牟[著眼，似乎一臉的回憶。
殷荀哭了，跪地叫了聲“師傅”，拜了一拜，道：“有時間的話，徒兒一定會去南澤看上一眼的?！?p> “好?！庇岵┭男χ?，答應(yīng)了一聲。他勉強(qiáng)伸出手，將一塊拇指大的，小巧玲瓏的玉護(hù)指，放在了殷荀的手上，又道：“太子身份尊貴，讓您學(xué)這些不入流的東西，真的是博涯的罪過了?！?p> “沒有，這很好?！币筌饕幻婵蓿幻嬲f，“為君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這聽音辨聲的方法，我學(xué)會了，將來總能用得上?！?p> 殷荀睜著眼說胡話，愣是將本義和寓意混淆。
“嗯，也好?！庇岵┭狞c(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有遺憾。他靠著墻，倒下了。沒有發(fā)出半點(diǎn)兒聲響。
殷荀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就看到俞博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而，失去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