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番石榴,大致都是脆而大個的新品種,而在我幼時,番石榴都是小小的,像撥浪鼓一般大,個頭最大的,也不外兒童張開的巴掌大。今天的番石榴價格實惠,童年的番石榴,用潮汕地區(qū)俗語講,是便宜到可以隨便丟棄的。
那時父親有個得力助手勇叔,他在東津村的老家就有好幾株番石榴,每次父親帶我去他家,勇叔便會摘點給我吃,番石榴大多不漂亮,表面坑坑洼洼,還有被雀鳥啄食過的痕跡。我很挑剔,一定要挑光滑漂亮的,若實在挑不到,便會用刀將不好的部分切掉。
勇叔看了直搖頭,說到底是城里孩子,問我要不要在鄉(xiāng)下住個十天半月,感受下生活。然后他便帶我去溪邊看魚。我看到幾個鄉(xiāng)下的男孩子,他們都赤裸著上身,被陽光曬得黝黑,帶著野性滿地跑,不擅運動的我,果斷說不要,總感覺會很累。
和鄉(xiāng)下的男生相比,與女孩子玩是可以接受的,因為她們相對沒那么淘氣,當(dāng)然,或許是我剛好碰到不淘氣的。
那人是住勇叔附近的小女孩,我在勇叔門口遇到她,就聊了起來,隨后她帶我在附近轉(zhuǎn)悠,看香蕉樹,還有路過的鵝和鴨子。小女孩的父親林叔是鄉(xiāng)里初中的英語老師,因此她會講幾句英語,我們小學(xué)不教英語,她說的究竟是不是那回事,我并不知曉。而今想起,只剩一句“好堵又堵”。
林叔沒有教師執(zhí)照,不知從哪學(xué)的英語。他的模樣像極后來我看到的村上春樹照片,其人說話總是滿臉微笑,見我就問我家有什么人,父母在干嘛。都是很無聊的問題,幸好勇叔及時喊我回去,不然我又得不愉快啦。
勇叔家去了此次,之后每年父親喊我,一想崎嶇的路,百無聊奈的大房子,我就提不起興趣,我情愿在家看TVB。到我再去時,已是小學(xué)升初中,市面上開始出現(xiàn)夜開花大的番石榴,勇叔家的番石榴,更加無人問津了。我也學(xué)會和大人閑話家常,便問林叔一家還在不,勇叔臉色一沉,說那人去廣州謀生,大概不會回來的。
后來在2014年,朋友的弟弟托熟人關(guān)系,花了八萬大洋到某知名國企工作,然后便借住我家等待消息,后來事成,弟弟請介紹人吃飯。弟弟應(yīng)聘的單位我看過,平心而論,是家不入流的公司,說白了就是國企下屬的三四級機構(gòu),所以我心底對這名的介紹人是心存疑慮的。
我們在同和的一家小飯館吃飯的,介紹人一進來,就滿臉微笑,我想這不是林叔嗎?他那酷似村上春樹的長相,實在叫人印象深刻,但我沒有叫出來。林叔沒有認(rèn)出我,只當(dāng)我是弟弟的親戚,和我親切握手,然后遞過一張名片。
名片上寫著某某大學(xué)招生辦,某某是一所野雞大學(xué)。
弟弟沒注意我的神情,和我介紹這是林老,在某大學(xué)當(dāng)教授,還說林老以前在BJ外交部干過。
“教授?”我拉長聲音,林叔忙糾正弟弟,“不要道聽途說,我就一負(fù)責(zé)招生的?!比缓笳c我解釋,他以前是在老家教英語,后來考上公務(wù)員去了外交部,但總歸思鄉(xiāng)情切,現(xiàn)在工作也挺好,有很多時間陪伴家人。接著林叔還秀了下英語自我介紹。
“哦?!蔽也幌胝f什么,弟弟對林叔顯然畢恭畢敬,林老前,林老后,殷勤端茶倒水,吃完這頓飯,我一到家就立刻聯(lián)系父親,讓他問下勇叔,那個林叔打真去過外交部?我無法將他那口蹩腳廣東腔英語,與外交部聯(lián)系到一起。
勇叔很快回了信“什么外交部,他十幾年前冒充外交部被人打!現(xiàn)在鄉(xiāng)里都不敢回!”我說了弟弟的事情,家里人都勸我不要拆穿林叔。
“他錢也交了,現(xiàn)在想拿回難度也大,就讓他好好工作。”我想也只能如此,至于林叔的女兒,他在吃飯時倒是吹噓了一下。
“我女兒現(xiàn)在在廣外讀博呢。”
我想起那女孩說起父親是英語教師時的自豪的笑容,也不知今天的她,還會自豪嗎?倒是林叔沒有變化,二十多年來,他靠著吹噓,從一個鄉(xiāng)間小番石榴變成都市大番石榴,但不管在哪,這種水果都注定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