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嫂嫂坐在回程的馬車上，嫂嫂抱著手爐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樣了?！?p> 我抱緊了手里的手爐不知如何搭腔卻聽嫂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四弟也是個癡傻之人，一個歌女醉酒后的談笑之言，他卻如此記掛在心上，楊圭媚雖然行為肆意不合禮法，可是卻難得她有四弟這樣一個人將她記掛?！?p> 我看向嫂嫂，她如今已是韶華將逝，大哥正值壯年，她膝下無子惹人擔(dān)憂。
我正欲出言安慰卻聽見嫂嫂幽幽的說了句：“我今早梳洗之時發(fā)現(xiàn)了一根白色，我卻是老了，又沒有子嗣，將來只得從不得寵的妾侍那里覓得一子?！罢f著她握住我的手：“你和二弟如今感情深厚，定要生下一男半女?！?p> 我聽她這樣說不覺得羞紅了臉：“這兩年聚少離多，哪里生得了孩子?！?p> 大嫂嘆了口氣：“大業(yè)未成，這樣也是難免?！把哉Z間卻回了府。
我與嫂嫂去了主君那里卻要回話，只見四弟仍舊跪在那里，問了同跪在那里的劉乳母才知道，我與嫂嫂走后不久，帝姬便來求了情，只是四弟執(zhí)迷不悟，碰巧秀寧姐姐也來了，如今大哥、世民并秀寧姐姐都一同在屋里說話。
說話間卻見大哥與秀寧姐姐從屋里出來，大哥拉起四弟柔聲說：“別跪了，萬要讓風(fēng)雪傷了身體，阿耶答應(yīng)了你與那歌女的婚事了。“說著又對嫂嫂說：“命人準(zhǔn)備姜湯。“說著扶著四弟走了。
秀寧姐姐拉住我的手：“阿耶還有事情要和世民言語，卿卿，賞姐姐杯茶水喝吧?！?p> 我聽她這樣說便說：“還請姐姐賞臉?！罢f著與秀寧姐姐一同往自己院子。
秀寧姐姐拉著我的手說：“我方見著那帝姬，容貌倒是清秀，雖比不上你的花容月貌，但是我見他對世民的心思倒是不比你少?！?p> 我聽姐姐這樣說不由得一愣只聽她繼續(xù)說下去：“你若是連這點(diǎn)都未曾想到，卻是我與世民昔日看錯你了?！?p> 我聽她這樣說便直言：“昨日我一回府便知道了，只是大家都瞞著我，我也倒樂得裝糊涂?！?p> 秀寧姐姐抿嘴一笑：“只是我瞧世民的心思卻不在這帝姬身上，這帝姬雖然貴為帝姬也不過是我李家的俘虜，她雖是暫居倚香閣，只不過是世民不愿把她放在自己的院子里?！?p> 我心下一沉，不料她卻如此爽快利索，直言相問。
我笑著對她說：“這次起兵勤王，我雖在晉陽卻聽得姐姐的威名，漏夜逃出長安組建軍隊(duì)，真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姐姐聽我這樣說知道我是有意岔開話題，爽朗一笑：“只是博個虛名罷了。“
言語間到了幽篁，我讓人端了果子同秀寧姐姐食用，她拿了果子問我：“那楊圭媚是個什么樣的女子?！?p> 我略略思考一下，想到楊圭媚懶散的坐在茶花中的模樣，笑著說：“卻是個美艷無雙的女子，活得精彩。“
秀寧姐姐丟了果子握住我的手：“阿耶已經(jīng)決定讓這楊圭媚入皇室宗譜，對外只說是楊雄的從侄女，楊恭道的第三女，車馬已經(jīng)去醉春風(fēng)接人了?！?p> 我聽秀寧姐姐這樣說，想起今早楊圭媚那段話，這個肆意的女子終究還是進(jìn)了塵世的牢籠。
秀寧姐姐握住我的手，我看著她涂了紅色蔻丹的玉手，這雙看似深閣婦人的雙手，卻是剛剛拿了刀上陣殺敵的，沒人知道她這雙手沾了多少血腥：“你嫁入府中已有兩年卻無所出，阿耶有意將帝姬許配給世民，不知你意下如何?！?p> 我聽見這話心如刀割卻不得展露笑容：“多年無出卻是奴家的錯，主君這樣安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帝姬身份高貴?！?p> 話未說完卻聽秀寧姐姐一聲輕笑：“只不過是一個沒有名號的帝姬，如今雖然立楊侑為帝，但是這長安早已是李氏的長安，她一個俘虜能有個名份就不錯了，阿耶此舉不過是讓世人明白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而非是楊家?！罢f著握緊我的手：“只是世民那里需要卿卿多費(fèi)心思了?！?p> 言語間翎羽進(jìn)來說：“娘子，楊小娘子進(jìn)府了，只是不知道安排在何處?！?p> 我還未說話卻聽姐秀寧姐說：“不知大嫂如何安排?！?p> 翎羽小心翼翼的說：“楊小娘子說自己喜愛清靜不愿住喧囂之地，玉墨娘子不知如何安排，所以遣人來問娘子?！?p> 秀寧姐姐聽他這樣說便拿了茶水在手里，吹涼茶水。
我見她這樣便笑道：“既是喜歡清靜便讓她住到我屋后的青云閣，一來我便于照顧也省了嫂嫂麻煩，二來，那里有幾株梅花，也可以了卻冬日孤寂?！?p> 秀寧姐姐放下茶杯對我說：“你這性子也太好了，也是難為你了，你要好好進(jìn)補(bǔ)，早日為世民生下一男半女?！罢f著起了身：“我來這也有些時間了，是要?dú)w家了?！?p> 我聽她這樣說忙起身送姐姐出去。
我送她離開，自己也無聊便四周走動，無意間到了舊日玄霸的住處，卻怕睹物思人只得兜轉(zhuǎn)到屋后的荷花池。
此時池中已然蕭索不見舊日荷花，我瞥見一只黃色貍貓立在池邊將毛茸茸的尾巴拖入水中，不一會卻釣上一尾魚，我見此對翎羽說：“你說這貓如此尾巴會痛嗎。“
翎羽正色，帶著幾分勸解我心中的郁結(jié)說：“尾巴雖痛，但總比肚餓的好，小小損失又有何妨。“
我抬起頭看著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落下：“翎羽，我記得庫房里有一支芍藥寶鈿金步搖，帝姬的生辰快到了，到時候好讓二郎送給帝姬?！?p> 入夜，世民方回，我把芍藥寶鈿金步搖遞給他：“你且看看這步搖怎么樣？“
世民仔細(xì)端詳了步搖，將它比在我的頭上：“卻是極好的，也只有卿卿配得起這步搖?！?p> 我將步搖收回盒中：“過幾日便是帝姬的生辰，這是妾身為二郎準(zhǔn)備的禮物。“
世民一聽勃然大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今日姐姐對你說了什么。我與你這么多年的情份，你卻如此?！?p> 我聽他這樣說卻不知如何言語，卻見他抓住我的手臂：“這么多年，我原以為你與我同心同德，如今看來卻是我癡心錯付?！罢f著竟出了房門去了書房。
我將步搖遞給翎羽：“把它送去書房給二郎?！棒嵊鸾舆^步搖送去給了世民。
長夜漫漫，世民宿在了書房，我一個人窩在床角怎么也睡不著，看著簾幔上的花紋，滿臉淚水。
夜半，世民回了房間，立在床邊，我看著他，顯然他也未睡，看起來疲倦了少許，不像往日的風(fēng)采，他脫了鞋子上床抱住我：“是我沒有護(hù)你周全，讓你受委屈了。“
我抱住他：“哪個女人不想要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是如今父母之命難違，卿卿只能求一人心。“
世民看著我，眼睛里滿是深情，他吻了我額頭一下，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卿卿，自從與你初見，這里永遠(yuǎn)只裝得下你一個人，再也容不得半個人?！?p> 我望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只是默默流淚，他替我拭去淚水，再次抱我入懷，極耐心的拍著我的背，像哄孩子一般哄我入睡。
因快到了年下，玉墨嫂嫂派人送來了年下各屋的物品，楊圭媚脾氣怪異，嫂嫂便讓我親自送東西過去，青云閣離幽篁頗近，午后我略微休息了一會便去了青云閣。
楊圭媚也是個畏寒的人，屋里的炭火極熱，我一進(jìn)屋子便出了一身的汗。
楊圭媚穿了春日的衣裳坐在那里，烏發(fā)沒有挽成發(fā)髻只是用銀釵束起，配上一襲綠衣倒是讓人感覺清爽，她沒有穿鞋襪赤著雙腳坐在墊子上，白嫩的腳踝上紋了一朵鳳凰花越發(fā)顯得玉足白皙。
我命人將東西放下：“快到年下，這是給娘子的。“
楊圭媚并未起身行禮，只是將桌上的酒壺拿起倒了一杯酒：“這酒叫作桃花醉，是我采摘春日里的桃花釀的，娘子嘗一嘗，看看是否喜歡?！?p> 我坐了下來拿了酒嘗了一口：“卻是極好的，桃花清甜可口，小娘子的手真巧。“
楊圭媚微微一笑慵懶的說：“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娘子要好好聊一聊?！?p> 我示意綠綺退下，楊圭媚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自小就陪一個人去山上采摘桃花，采摘完桃花，他便帶著我在鳳凰樹下晾曬桃花，他告訴我他喜歡的女子最愛食用一種桃花做的果子，那果子做法極復(fù)雜，我聽他說過一次，要采摘新鮮的桃花將其曬干，用泉水將曬干的桃花九蒸九曬，若是想要口感更好些便用桃花上的露水代替泉水，然后混合糯米粉將其蒸熟就好了，要我說別說什么九蒸九曬了就是那采摘桃花就是個麻煩事情?！?p> 她又飲盡一杯酒：''我一直好奇喜食這樣果子的女子是什么樣的，后來他如愿娶了那位女子，而他在長安安排的暗樁，便有醉春風(fēng)的坊主絨姨，絨姨因?yàn)閮鹤尤找骈L大不易再拋頭露面，于是我進(jìn)了醉春風(fēng)成為花魁，我知道他是高不可及的，我也未曾想過能夠伴隨他左右，所以我在腳踝處紋了一朵鳳凰花，這樣也算是慰藉我的內(nèi)心。'’
楊圭媚悲戚一笑：'’只是事與愿違，我終究還是進(jìn)了他的府邸，只是卻離他越來越遠(yuǎn)，有的時候我會立在院外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幽篁，期望能夠看見他，可惜。”
楊圭媚說到這里低頭撫摸著腳踝處的鳳凰花.
我拿出世民早就放在我手中玉牒放在桌子上，玉牒上刻著楊圭媚的名字：“你既然已經(jīng)入府，于我于世民便是一家人，這是你的東西，我替世民還給你，他說，自此以后，你便是自由之身?！?p> 楊圭媚拿起那塊玉牒，只一眼淚雨如下：“主君這是要趕我走?！?p> 我拿起酒杯看著她：“如今你覓得良君，理應(yīng)放你自由?！?p> 楊圭媚跌坐在那里拿著玉牒，突然喚我：“卿卿?！?p> 我猛地回頭看著她噙滿眼淚的美目，她，也知道世民喚我卿卿。
楊圭媚笑著說：“我幻想過千萬次你長什么模樣，卻又覺得什么人都配不上主君，那日在醉春風(fēng)初見你，我忽然明白便是只有你這樣溫潤卻美艷的女子才配得上卿卿二字，也只有你才配得上他喚你卿卿，亦只有你才是他的良人?！?p> 走到門口我回眸看著楊圭媚拿著玉牒一個人蜷縮在那里，小小的一只惹人憐惜。
出了院子卻聽她吟唱起來，歌聲清冷卻帶著懶散與誘人，與她人一般。
我仔細(xì)一聽卻是《白頭吟》：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復(fù)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