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芒初有些呆地抬頭,微張著嘴不知如何作答。
為什么呢?是習慣跟在他身后了還是習慣躲在他身后連與他并肩的勇氣都沒有了?
“宋芒初,我問你話呢。你以前不是一直走在我旁邊,時不時還笑著鬧著跑到我前面去嗎?”陸泊雙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著,興許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一連踢飛了好幾個灰塵底下的石子,“說話?!?p> 宋芒初被陸泊雙這么一兇,懦弱的眼淚都差點被逼了出來。
她不吭一聲地繼續(xù)跟在陸泊雙身后,心想著她是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他和她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呢。好像是從他個子開始躥高,辨別的出喜怒哀樂的表情慢慢收斂起來的時候就開始了。
倏爾,腳下本該向著前面的影子折向了她的面前,然后就是肩膀被禁錮住,充了一堵惡狠狠的火藥還沒來得及脫口似乎就先被一盆冷水澆了下來,陸泊雙好像是被什么錯愕到了,開口時語氣竟軟得像被月光浸透了的一彎清水,“我剛剛,語氣很不好嗎?”
宋芒初搖了搖頭,悶聲答道,“沒有?!?p> “那你......怎么哭了?”陸泊雙彎下腰與面前的小姑娘平視著,用手拭去了她面上溫溫的淚。
宋芒初心想,她哭了嗎?她......她怎么會因為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而哭呢?可是,面上那樣清晰的觸感怎么會錯呢?
“小狐貍,不想說就不說了好不好?”陸泊雙注視著宋芒初帶著水霧的眼,心中忽而升起一陣克制不住的燥熱,一個念頭在腦海里瘋狂積壓旋轉(zhuǎn)著,閃過一次次她落淚的樣子,最后化作纏繞一圈圈的藤蔓叫囂著——抱住她,低頭吻去她的眼淚。
終于,陸泊雙把這個遠遠過火的念頭死死地壓了下去,這時他的額間已是布滿汗珠了,他理了理衣衫重新站好,只覺得當他看到宋芒初臉上還沒被吹干涸的淚痕時,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即刻宣告了轟然的塌陷。
“我不問你原因了,但你要答應我——以后只要是我們一起走,就請和我并排?!?p> 路旁被歲月磨洗一遍遍的老房子錯綜交互地佇立在月華的溫柔里,群嵐不爭不鬧地隱沒于夜幕,山上的竹似乎依然在為了那永遠汲取不夠的養(yǎng)分而堅持不懈地用根須沖撞著土壤,石板街的墻邊底下是隨風而亂晃的一排狗尾巴草,阡陌分叉處還有一個轆轤孤零零地記錄著幾十年的變更滄桑。
仿佛是置身于遠離觥籌交錯的咫尺天涯底下那安穩(wěn)寧靜的時年漸遙。
晚上九點多他們順利從小道歪斜上找回了家,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路過于順當?shù)木壒剩懖措p第二天晚飯后突發(fā)奇想要帶著宋芒初去后山看星星,陸外婆竟也同意,甚至給了他們一頂帳篷,讓他們等到天色晚下來后坐在隔絕山上野蟲的帳篷里看,而宋芒初出于對陸泊雙平日里為人處世的過度信任,在和陸泊雙一起上山后,兩人成功地迷路了。
其實在沒有到高處之前陸泊雙都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只是宋芒初覺得在山頂那兒看星星最為浪漫,于是向來運籌帷幄的陸副主席在昨晚發(fā)覺他竟在這么多年里為了宋芒初壓低一次又一次底線后,經(jīng)過一晚上思考終于模模糊糊地似抓非抓了些飄渺虛幻的甜蜜的他,在宋芒初“浪漫”一詞的反復琢磨下沉吟片刻,把手掌一揮和宋芒初往山上走了。
但是沒到山頂就迷路了——好巧不巧還是在七點多天色慢慢暗下來的時候,空氣里都帶著些許低壓的悶熱。
“陸泊雙你不是說認識路的嗎?”宋芒初踩著過分干涸的泥土,因疲累而拽住陸泊雙的袖子被他提著走,猛地被一根別出茂草的樹枝絆了個踉蹌,她攥緊了幾分陸泊雙的衣袖,然后蹲了下來,“我真的不該祈禱今天天氣不太熱,現(xiàn)在沒太陽了連方向都找不清?!?p> 陸泊雙低了低頭,又飛快地撇開了目光,一時間只覺得胸口悶著慌,他綽綽有余地處理好過太多事情了,以至于他自己都相信自己凡事皆輕重有度,可若真的是這樣,他們?nèi)缃襁€會在蓊藹浮嵐里遲疑不決了嗎?
他扯了扯鎖骨處的衣領(lǐng),心底升起莫名的煩躁來,它們在云霧屏障稀疏的一層薄氣附近拼命掙扎著,卻無論如何也脫身于那繚繞白氣,直到蒼炱遍布化作裊裊飄散,他終于心下了然那隔一步便如隔山水萬籌的——那是他沒有勇氣面對的自己身上的惶惑,一種讓格局漸漸脫離手心后但依然束手無策的惶惑。
這幾乎要湮沒少年人十幾年來高高筑起的穩(wěn)重。
陸泊雙重新低下頭注視著宋芒初抱著膝蓋小小的模樣,內(nèi)心漸漸歸于挫敗之后的平靜,片刻后,他正視著躲藏在心云里的懦弱,用低的他自己都要聽不見的聲音緩慢地開了口——
“對不起,我不知道如何根據(jù)晚上的星星來判斷方向?!?p> 他看到那個蹲在地上的人身子有那么一瞬間是僵住的。
很快宋芒初反應了過來,她揉著腿站起身來,微微仰著頭望著陸泊雙,扯了扯嘴角,“沒有人什么都會,你也不可能這樣。”
旁支斜出的樹枝旁守護著土地般的巖石以一副不爭不搶的姿態(tài)安安靜靜地杵著,夕陽西下最后落在天涯的光就那樣極其巧合地撲在了它干燥光滑的表面上,折出一道窄窄的光掃向別處——不經(jīng)意被半路截住。
陸泊雙的眸光怔住了半晌,在意識到著可能意味著什么后,那顆在溫室里生存慣了的心臟在山風過耳里便忽而狂跳不止。
他靜靜地望著那塊平滑,旋即壓住險些宣之于口的欣忭,懷著那幾乎要被摧毀得千瘡百孔的坦然死死抱住那零點半點的希望,不動聲色地繞到這塊巖石后面,意外也不意外地看到了它遍布青苔濕澀的那一面。
這個時候,陸泊雙的內(nèi)心幾乎是充盈著感激的,因為那稍縱即逝的渺茫天光,此時被他牢牢地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