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fēng)雪夜歸人(三)
云嘯天注視著愛徒高挑飄逸的身影，并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zhuǎn)到另一個話題去：“星兒，師父記得這個月初你剛滿十七歲，在我門中是年齡最小的男弟子，可是在二十幾個弟子中，你的悟性與先天體質(zhì)卻遠(yuǎn)勝同輩，加上平日練武堅忍刻苦，所以你的武功在門中反而最為出色，即使相比于師父，也可以說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了?！?p> 云慕星道：“師父過獎了，弟子只是應(yīng)變功夫好一點(diǎn)而已?！?p> 云嘯天道：“這就對了！武學(xué)一道精深博大，任你如何日以繼夜地苦練，終究人力有限，所以這臨場應(yīng)變能力也就更加凸顯出重要性。我記得上次你出門前和師父過招，你使一招‘劍如雪飛’被師父一招‘驕陽似火’給封住了劍路，要是換作其他弟子也只能棄劍認(rèn)輸……”
云嘯天邊說邊比了個招式，接道：“可你卻忽然雙腳換位，手腕反轉(zhuǎn)變招為‘后羿射日’，反而把師父手上的劍給刺落了?？梢哉f，如果不是因為囿于年齡內(nèi)功修為跟不上，你都可以和一般江湖高手相匹敵了。”
云慕星躬身道：“那都是師父教導(dǎo)有方的緣故?！?p> 云嘯天道：“你不用謙遜，并不是所有東西，通過人為傳授就能掌握到其中的竅門。所以，雖然剛才所有弟子誓言要火拼敵人并逃離這場災(zāi)禍，但師父心里清楚，你們當(dāng)中大概只有你一個人才有點(diǎn)希望，至于其他……哎！”
他長嘆一聲后不再多說，徑自轉(zhuǎn)過身，沿著墻壁走到廳里北邊角落，伸手在墻壁上來來回回按了幾下。只聽“咔”地一聲響，墻壁角落突然現(xiàn)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窟窿。
云慕星嚇了一跳，剛要問師父做什么，卻見他已忍著身上傷痛蹲下身體，從窟窿里抽出一只大約三尺來長的長方形盒子。云慕星端著油燈走近一看，見那盒子色澤古樸黝黑，也不知里面裝著什么東西。
云嘯天呆呆的看著那盒子好一會兒，才拍了拍上面的灰塵，說道：“星兒，這就是寒劍山莊云家的祖?zhèn)髦铮驗榇舜伪惶忑垘蛧?，只有你才有一絲希望逃生，所以師父只能把它交給你了?！?p> “師父，盒子里裝的是什么？”云慕星知道這是師父臨難之前的托付，心頭沉重之極。
云嘯天把盒子遞給云慕星，道：“你打開看看吧?！?p> 云慕星知道師父受傷手上不便使力，于是把油燈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接過盒子，在盒子一側(cè)掀了掀打開了盒蓋。一剎那間，眼前忽然寒光一閃，一陣寒意撲面而來，不禁失聲叫道：“劍！是一把劍！”
云嘯天緩緩地說道：“沒錯，是一把劍，而且是一把吹毛斷發(fā)鋒、銳無匹的寶劍！”
云慕星一看那森寒的劍氣，就已知道此劍絕非凡品，詫異地問道：“師父，既然你保藏有這等寶劍，那我們怎么從未見你取出來御敵過？”
云嘯天不答，只伸手握住那把劍柄，然后提起來輕輕抖動了一下。云慕星但見那把又窄又薄的長劍來回?fù)u擺晃動，寒光更是閃爍吞吐，一時間只感覺寒氣森森，眼花繚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云嘯天嘆道：“星兒，現(xiàn)在你看到了吧，此劍雖是寶物，一般人卻無法使用，因為它的劍身太柔軟。故老相傳，一百多年前江湖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個使軟劍的絕頂高手，名叫蕭明月，其他似乎從未有耳聞以此出名的。具體到我們寒劍山莊，我們的劍招凌厲剛猛，這樣的軟劍非但無法使出招式，甚至被它反彈傷到自身都有可能。”
云慕星道：“既然這樣，那為何寒劍山莊先人要當(dāng)寶一樣代代相傳？”
云嘯天道：“云家先人俱已過世，師父父輩也從未提及，這個問題也就無人能解了。”邊說邊遞過劍柄給云慕星，“不過你也看見了，此劍寒芒閃爍，劍身觸手生寒，云家先人顯然就叫這柄劍為寒劍，而我們山莊名字也依此稱之為‘寒劍山莊’?！?p> 云慕星接過長劍，凝神看了看，忽然發(fā)現(xiàn)劍身靠劍柄處有幾處奇異的紋路，似乎是水滴凝結(jié)在上面一樣。他伸出手指頭揩拭了一下，卻毫無凹凸不平之感，不禁大為驚奇。
他正要說出疑問，卻聽師父接著說道：“所以此劍雖然無法拿來御敵，但對寒劍山莊卻意義非凡，你就好好收把它起來吧，若能逃得性命，也可憑借它告訴你的后輩們，你原本是師出寒劍山莊的?！闭f完又把盒子中的劍鞘取出來遞給他。
云慕星收好劍，當(dāng)即拜倒在地，道：“師父，弟子若能逃得此劫，定讓此劍重現(xiàn)光芒！”
云嘯天熱淚盈眶，頻頻點(diǎn)頭道：“好！好！現(xiàn)在你起來吧，我們進(jìn)來已耽誤不少時辰，也該出去了?！?p> ※※※※※
演武堂中云夫人和眾弟子都已經(jīng)等得有點(diǎn)著急了，一看見云嘯天云慕星回來，馬上圍上前來。
云嘯天道：“現(xiàn)在距子時也沒多長時間了，大家請把自身武器準(zhǔn)備好，然后盡量多吃點(diǎn)東西，還有就是別忘了帶足銀兩，若真能突圍逃出生天，銀子可是必不可少的東西?！?p> 交代完畢，他轉(zhuǎn)過身牽住夫人身邊已經(jīng)睡眼惺忪的云慕蓉的小手，又道：“夫人，蓉兒，現(xiàn)在你們先隨我到房間一下?！?p> 眾弟子以為師父一家有私話要說，并未多問，各自準(zhǔn)備東西去了。但云慕星見師父神色抑郁，甚是擔(dān)心，一時再也顧不得其它事情，悄悄尾隨過去。
走過一段路后，前面師父一家三口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堂，然后“咿呀”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云慕星對師父師母敬若天人，不敢走近房間，只在外面走廊上等著。
走廊外的天空黑沉沉的，雪花猶在不停地飄落下來。云慕星來回踱著步子，想要靜下心思來計劃一下即將到來的逃亡之路，卻感覺心亂如麻，怎么都平靜不下來。正彷徨不已時，前面內(nèi)室忽然傳來師母一聲凄厲的叫聲：“不要！老爺！不要……”
云慕星大吃一驚，以最快的速度飛沖過去，“砰”地一聲撞開了內(nèi)室房門。一眼看見房間里的情景，他如遭雷轟一樣驚駭——只見師父手握長劍，臉色悲壯，而師母則滿臉痛淚地跪在地上，右手死死抓住師父手中的劍鋒，鮮血正不斷地滴落下來；再看小師妹云慕蓉，正縮在墻角，滿臉驚恐萬狀地看著父親母親。
好一會兒云慕星才清醒過來，大叫道：“師父，你干什么！”
云嘯天手一顫，劍柄跟著跌落下來，“當(dāng)”地一聲砸在了地板上。云夫人跟著松開手，已是滿手鮮血。云慕星沖進(jìn)房間，隨手扯下旁邊桌子上的一塊布，抓住師母的手手忙腳亂地包扎起來。就在這時，蘇慕水陶慕山沈慕冰及其他弟子也都聞聲趕來，就連先前身受內(nèi)傷的大弟子林慕雨也掙扎著進(jìn)了內(nèi)堂。
云夫人已是泣不成聲：“慕星……你師父要?dú)ⅰ瓪⒛饺?！?p> “什么！”眾弟子心中大震。云夫人跟著泣道：“你師父說……說慕蓉年小力弱……絕無任何逃生希望……于是就要自己先殺……殺了她！”
眾弟子“撲通”一聲齊刷刷地跪倒下來，大叫道：“師父萬萬不可！”
云嘯天神色黯然，揮了揮手，嘆道：“你們起來吧！事已至此，不是師父心狠，與其讓敵人來戕害我的孩子，那還不如我這個父親自己來動手……”
云慕星手腳并用，唰唰地爬到云嘯天身旁，伸手死死抓住師父右手，語無倫次地說道：“師父，萬萬不可！小師妹還那么小，絕不能死，我……我……對了，我有騎馬回來，我來帶她走，我?guī)幼撸規(guī)幼摺?p> 云嘯天閉上眼睛，熱淚滾滾滴落下來。好一會兒他才俯身看著云慕星，道：“星兒，白登閣花自芳任一人出手，你都避不過三十招，你自己若能逃出去已是萬幸，又豈能帶上慕蓉這個包袱！”
云慕星顫聲道：“我知道這事艱難萬分，可是……可是我又怎能看著小師妹令人宰割！她可是師父師母唯一的骨肉?。 边呎f邊忍不住痛哭失聲。其他弟子也已是淚流滿面。
云夫人跟著爬過來，聲淚俱下地哀求道：“老爺，你就讓慕星帶上慕蓉吧。慕星說得沒錯，他剛好騎馬回來，慕蓉人小身輕，不會增加多少負(fù)擔(dān)……”
云嘯天悲嘆道：“不是說怕慕蓉增加馬匹負(fù)擔(dān)，而是慕星帶著慕蓉，必得分心照看，這樣一旦強(qiáng)敵出手，他又怎能全力對付？”
沈慕冰擦了擦眼淚，突然站起來，大聲道：“師父師母還有師弟，我看我們其他弟子武功平常，本沒多少逃生希望，所以我們干脆不用再抱此心了，我們不如全豁出性命，全力護(hù)送師弟師妹來出逃！大家想想，如果我們目標(biāo)一致，力氣就能夠使到一塊去，這樣師弟師妹逃出的希望肯定大增，是不是！”
蘇慕水陶慕山等弟子齊聲道：“愿拼死護(hù)送師弟師妹！”
云慕星熱淚又一次奪眶而出。如果僅僅為了他自己一人，他怎么也不可能讓師兄師姐作出如此犧牲?？墒乾F(xiàn)在他已不是一個人！他還肩負(fù)著保護(hù)師父師母唯一女兒的天大責(zé)任！是的，師門恩重勝山，他可以死，但他絕不能讓小師妹死！
云嘯天云夫人看著一眾意志如鋼鐵般堅定的弟子，激動得喉頭都哽住了。云慕星也不再說什么推辭言語，起身走到墻角牽起云慕蓉的小手，帶她來到眾師兄師姐面前，道：“來……小師妹，給師兄師姐磕頭！”接著當(dāng)先跪倒下來。
云慕蓉雖年幼，但現(xiàn)場悲壯的氣氛早已令她小小的心靈如驚濤駭浪般洶涌澎湃。她“撲通”一聲緊跟著云慕星跪下，剛想說“謝謝師兄師姐”，卻已淚如泉涌，怎么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
“你們怎么還沒自殺！”就在這時，內(nèi)堂大門外面忽然傳來一個冷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