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山不語，白云如歌(四)
花自芳說是她殺了白登閣？一旁公孫龍聽了心里一跳，臉色微微變了變。只聽梅傲天問道：“你們都認為夏堂主說的是真的？”
黃翼龍看了杜青山一眼，道：“夏堂主和花堂主雖然有過糾紛，但顯然夏堂主也沒料到她會把花堂主一掌打死，所以她絕不敢在幫主面前捏造假話污蔑花堂主，不然兩人對質(zhì)起來……”
“你分析的確實沒錯，”梅傲天打斷了黃翼龍的話，“但花堂主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動手，殺自己多年的戰(zhàn)友？”
“啟稟幫主，”公孫龍趕緊插話道，“這其中原因?qū)傧潞土w燕或許知道一些。屬下想，那應(yīng)該和寒劍山莊弟子云慕星有關(guān)?！?p> “云慕星？”梅傲天看了公孫龍一眼。
公孫龍暗暗一驚，隨即收攝心神，平靜地說道：“沒錯，正是云慕星，他是云嘯天最出類拔萃的弟子……早在那天我們前去圍剿寒劍山莊時，花堂主和云慕星在動手過程中，就已惺惺相惜，這一點當(dāng)時在場的人都有看見，所以屬下猜想……”
梅傲天面色凝重，道：“你如何猜想了？”
公孫龍道：“所以屬下猜想，定是后來他們兩人又在杭州城相遇，并且相互產(chǎn)生了情意，可不巧他們在一起時被白堂主撞見，花堂主為了自己所愛之人，出其不意一劍刺死了白堂主……”
他一篇謊話脫口而出，聽起來居然頗為順理成章。杜青山附和道：“公孫龍推測的極為合理?；ㄌ弥魃燥L(fēng)流，突然喜歡上一個少年子弟，對她來說是司空見慣之事。何況后來事實也是如此，幫主你看，她和那云慕星近來不就住到了一塊去？”
梅傲天不答，想了一下才說道：“但還有一件事不對。花堂主和夏堂主武功本在伯仲之間，那為何昨天傍晚她們動手時，一個只是受傷，一個卻死于非命？是不是她們動手前花堂主就受了傷？而如果是的話，那又是誰打傷她的？”
杜青山沉吟道：“會不會是花堂主出其不意殺白堂主時，被白堂主奮余勇一擊，以致受傷……”
梅傲天道：“白堂主被那樣一劍穿身，哪還能動手傷人？”
眾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杜青山才緩緩說道：“這里面的確還有可疑之處，那幫主的意思是……”
梅傲天道：“花堂主為人看似隨性放縱，可其實最是重情重義，所以她愛上云慕星的確有可能，但她絕不可能會為了一個外人——即使這個外人是她情人，而倒戈殺掉本幫的堂主?！?p> 黃翼龍道：“那白堂主之死，到底是誰下的手？”
梅傲天道：“據(jù)我推想，白堂主肯定是云慕星為了報仇而設(shè)計暗算的，花堂主會在夏堂主面前說白堂主是她殺的，只是為了維護情人安危，才跳出來背罪名。還有，她身上的傷定然是受自另一人之手——說不定她正是為了保護云慕星，才在拼斗過程中而被打傷的。這樣的話，這段時間他們兩人呆在一起也就不足為奇了?！?p> 他果然不愧為一幫之主，不但深諳手下性格人品，分析起事理來，更是條理分明、合情合理，如此毫無對證的事居然被他說中了十之八九。當(dāng)公孫龍聽梅傲天說起白登閣是云慕星設(shè)計暗算這句話時，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但好在現(xiàn)在除了他自己，所有當(dāng)事人均已死無對證，他以后總算可以高枕無憂了。
杜青山黃翼龍卻汗顏不已。黃翼龍躬身道：“幫主分析的極是，屬下糊涂，實在不該給死去的花堂主亂定罪名。只是花堂主之前是傷于何人之手，如今這事可完全死無對證了?！?p> 梅傲天揮了揮手中寶劍，嘆道：“如今雖得到寶劍，但兩位堂主也因此而死，是福是禍可真難說了……”沉默半晌，看了公孫龍柳飛燕等人一眼，忽然高聲道：“現(xiàn)在請公孫副堂主聽令！”
“是！”公孫龍心里一跳，躬身拜倒。
梅傲天道：“公孫副堂主，此次奪得寶劍你立下大功，如今白堂主已去，從今天起這白龍?zhí)镁陀赡銇斫y(tǒng)帥吧！”
公孫龍嚇了一跳，趕緊說道：“多謝幫主抬愛！只是屬下能力不足，武功也不夠高強，這堂主一職……”
“能力可以通過磨練來提升，”梅傲天打斷了他的話，“武功不夠高強，那是因為你還年輕修煉不夠，這都不是什么大問題！”
公孫龍實沒料到梅傲天會破格提拔，竊喜不已，但口上還是推辭道：“但屬下對寒劍山莊黑衣人的案子還是毫無頭緒，屬下那次犯下大錯，實在不配擔(dān)當(dāng)重任，還請幫主三思！”
梅傲天道：“寒劍山莊黑衣人案子皆因天龍幫爭奪寶劍一事而起，但眼下我?guī)鸵呀?jīng)成功達到目的，那么那個案子也就不足掛齒了。你以后可繼續(xù)追查，能弄個水落石出自然更好，若不幸從此案沉海底，那也不用過于自責(zé)！”
他意志看起來非常堅決，好像毫不考慮公孫龍的不足之處。杜青山黃翼龍知道要擔(dān)當(dāng)幫中要職，一定得經(jīng)過十分嚴(yán)格的考量，可這次看幫主如此迫不及待地下達指令，心里都特別驚訝，想要提醒他一下是不是應(yīng)該慎重些，當(dāng)著公孫龍的面卻不好說出口。
公孫龍更是躬身到底，顫聲道：“多謝幫主包容……幫主如此器重屬下，那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直起身來，又向杜青山黃翼龍施了一禮，謙遜地說道：“還望各位堂主以后多多指教，公孫龍這里謝過了！”
杜青山黃翼龍只好表示恭喜之意，其他幾個幫眾也紛紛過來道賀。柳飛燕見情人青云直上，心花怒放，如果不是礙于在場這么多人，簡直要抱住公孫龍大跳大笑一番了。
梅傲天當(dāng)即把象征白龍?zhí)锰弥魃矸莸挠衽平唤o公孫龍，然后長吁一口氣，抬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悠悠地說道：“好了，現(xiàn)在我們該回去了！”
眾人正要動身，黃翼龍卻阻止道：“幫主且慢，屬下還有一事稟報幫主?！?p> 梅傲天點點頭，道：“剛才我還奇怪你怎么會和杜堂主一起過來呢。是關(guān)于那叛徒朱溫的事吧，不知道東都那邊傳來的消息怎么說？”
黃翼龍有點吞吞吐吐：“事情是這樣的……朱溫前幾天把他重臣蔣玄暉殺了，這下他……”
“蔣玄暉被朱溫殺了？”梅傲天失聲道。頓了頓，接道：“不過這是好事??！那蔣玄暉在天祐元年和朱友恭、氏叔琮一起殺害昭宗，正是我們天龍幫早欲殺之而后快的大仇人！如今他終于和朱友恭氏叔琮一樣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那不正大快人心嘛！”
杜青山卻沉聲問道：“就不知道朱溫為何要殺蔣玄暉？”
黃翼龍稟道：“他們?nèi)饲澳隁⒑φ炎诤螅鞙芈爮睦钫窠ㄗh，為堵天下人之口，在事后殺了朱友恭氏叔琮，當(dāng)時唯獨留下蔣玄暉，正是要他籌劃以后登基之大事。蔣玄暉也在今年為朱溫擬好程序，那就是效仿古時權(quán)臣取代前朝的那一套，先封王再加‘九錫’，最后受禪。但他這樣設(shè)計，卻給了他仇人孔循機會……”
“哦？”梅傲天問道，“他怎么給孔循機會了？”
黃翼龍道：“是這樣的，孔循借蔣玄暉饒了何皇后性命為口實，在朱溫面前挑撥說，他與何皇后發(fā)生曖昧關(guān)系，想方設(shè)法要保全唐王朝，這才故意設(shè)了那些復(fù)雜的步驟，好拖延梁王登基當(dāng)皇帝的日期……”
梅傲天道：“那叛徒兇橫成性，這話自然讓他暴跳如雷了，是不是？”
黃翼龍道：“沒錯，朱溫聽了果然勃然大怒，任蔣玄暉說得口舌冒煙，還是破口大罵道：‘假使我不受九錫，難道就不能做皇帝嗎？’然后下令砍了他腦袋，末了還給他安上一個‘兇逆百姓’的惡名……”
他說著頓了頓，又接道：“本來他們狗咬狗，我們樂得在一旁看笑話。只是這樣一來，那該死的叛徒眼看就要登上帝位了，我皇昭宣帝處境，更加岌岌可危了！”
“難怪飛鷹堡鷹王等人在那天會后就急急北歸，”杜青山咬牙切齒，“原來是因為那狗賊迫不及待的就想稱王稱霸了！”
梅傲天又“唰”地抽出那把寶劍，用手指彈了彈劍脊，說道：“本來我是籌劃一奪到寶劍就帶領(lǐng)大家北上，一舉消滅掉那叛徒的勢力，再迎接昭宣帝南下，徐圖恢復(fù)我大唐江山，可沒想到傳說中具備天地之威的寶劍，根本發(fā)揮不出威力……”
他說著臉現(xiàn)悲愴之色，嘆道：“寶劍用不上，本幫還為此折損了兩大高手，難道……難道天意注定我大唐氣數(shù)已盡了嗎？”
杜青山黃翼龍默然無語。天龍幫多數(shù)高層人物和王室都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幾乎可說是朝廷的一支編外軍，自朱溫近十幾年來逐漸顯露叛徒真面目后，他們最大的目標(biāo)就是肅清反叛勢力，以正皇家威儀，但隨著時間一天天流逝，眼睜睜地看著敵人勢力一步步壯大，他們徒然身懷神功絕學(xué)，卻出于各種原因一直沒做出什么有效的行動，這又怎能不讓人扼腕長嘆呢？
昨晚天空還飄著冰冷的雨絲，今天卻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如春，清澈蔚藍的天空又高又遠，一朵朵白云點綴其間，如詩如畫。無限風(fēng)光在險峰，從斷魂崖上極目遠眺，藍天白云下正是連綿起伏的青山，一座接一座，望不見盡頭，山間有一條小河若隱若現(xiàn)，蜿蜒地向東流去，有如玉帶在群山里穿行……
梅傲天看著眼前這一片大好河山，心情實在郁悶難消，只不斷地撮口長嘯。嘯聲響徹群山，但青山始終不語。他又抬頭看天，卻見悠悠的白云如歌一樣，不停地飄飛著，飄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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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傲天顯然是個人杰，他具備一身傲視江湖的武功，胸中懷想的也無一不是天下大事，但他似乎從未問過自己，想要光復(fù)大唐王朝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要天下安定繁榮、四海歌舞升平，還是要世上人與人之間相互強取豪奪、殺戮重重？如果是前者的話，那么這次天龍幫屠戮寒劍山莊的行動，豈不成了一個天大的諷刺？而如果是后者的話，那么天下大亂，不更方便他們強者生殺予奪，為所欲為？
還有，寒劍山莊師兄妹就這樣墜落斷魂崖，死無葬身之地，除了青山在為無辜的弱者默哀，除了白云在為逝去的生命悲歌，天下是不是就沒有其它事物，能為那些可憐的人們做一點什么呢？